父爱如山
没有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只有默默耕耘的躬身背影。
未见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只见黄土地上的绿色庄稼。
这就是父亲生前留给我的深刻印象
没有长篇大论的劝学理论，只讲求知求生的现实需要。
没过吃穿无忧的温饱日子，只有饥肠辘辘的艰难忍受。
这就是我初中时代父亲对我的要求和我当时的处境。
每当想起逝去的亲人，心情总不能平静。尤其每年到了清明节，先父的影子常常进入我的脑海。为了怀念我的父亲，特将我写的回忆录，选出一节，晒在正扬网上，欢迎批评指正。
第9节 卖柴逼学
1962年，立春过后，似乎仍然看不见大地回春的景象，听不到春天来临的气息，天空仍然瑞雪纷飞，寒风呼啸。
按照惯例，已经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日期了，但我仍然呆在家里无动于衷。父亲问我为什么还不去学校，我慌称学校开学时间推迟了。
当父亲看到村子里与我同校同届的同学已经上学去了，他便将信将疑地问我，你们学校就你们那个班推迟上学吗？我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终究要面对现实，便迫不得已说出了实情：“爹爹，在学校饭也吃不饱，饿得很，我实在不想读书了。”
爹爹听了我说的话，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什么啊？你不读了啊？”想不到我不愿读书的话刚一出口，竟然气得父亲脸色铁青，青筋直冒。他说：“好！好！好！”一连三个“好”之后，便大吼了起来：“你不愿读书了，那就跟我砍柴、卖柴去，我砍一百斤你也要砍一百斤，我挑一百斤你也要挑一百斤，跟老子砍柴、卖柴一辈子算了！”
我知道父亲是在气头上，所以，任他训斥，由他发泄。我也知道父亲不仅笃信黄土底下出黄金，劳动创造财富，同时也笃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其实，我不想读书的念头早就有了，只是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让父亲发现而已。如果他知道我放弃学业，早就会大发雷霆了，不可能等到今天。
1961年腊月的一天，饿得饥肠辘辘的我与同班一位蒋姓同学路过教工食堂，看见砧板上有切好了的红薯块，两人便顺手抓了几块塞进口袋，并边走边吃，不料被炊事员发现了，他抓住我们好一顿臭骂，并打了我们几巴掌，还羞辱了一顿才放走我们。
事后蒋某对我说，读书太苦了，肚子也吃不饱，明年我们不读了，好不好？我说好啊。于是两人商定，明年新学期开学，两人都不到学校报到。
那年放寒假，我悄悄把装行李的脚箱背回了家，作好了辍学准备。脚箱，又叫挑箱，我们家有一对（一担），是母亲结婚时的随嫁品，哥哥读书时用了一只，我读书时用了另一只，弟弟妹妹读中学时同样是用它们装行李，作为皮箱用。
羞辱我们的那位炊事员姓胡，想起这位老炊，他的丑闻比起我与蒋姓同学偷吃教工食堂的红薯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寒冷的早晨，学校出早操的钟声一响，接着而来的是各班值班员的口哨声紧追其后，响彻入耳。同学们懒洋洋地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向操场。这时，我们看见一个人颈肩上架着一条鼓鼓囊囊的内裤，耷拉着脑袋，在总务处邓老师的押送下，从学校的后门经过操场旁边走向学生食堂。同学们忘了做早操，急急忙忙奔向那被押送的人的身旁看热闹，仔细一瞧，原来那鼓鼓囊囊的长内裤里面灌满了大米，两只裤脚和裤腰分别用绳子扎得死死的。那架着鼓鼓囊囊内裤、耷拉着脑袋的人竟是道貌岸然的老炊胡某。他偷了学生食堂的大米，趁天亮前正往他家里跑时被人发现了并报告了总务处，结果被逮了个人赃俱获，使之无地自容。这时，我与蒋姓同学暗地拍手称快，异口同声：“他妈的！你也有今天？”在那大饥荒的年代，听说胡某是为了家中饿得奄奄一息的父母才饥寒起盗心。
对于我的辍学决定，父亲首先是一番训斥，然后是一番理论，最后是一番苦劝。三番五次，苦口婆心，真可谓良苦用心。最后的苦劝，声调显然低了很多：“崽啊，你不读书不要紧，当农民也不要紧；没有文化才要紧，做不成事业才要紧。”母亲也在一旁苦苦劝学：“崽啊，家里条件不好，你要坚持读下去，读点苦书，苦点读书，将来就少受苦了。”在父母亲的威逼和苦劝下，儿子终于答应继续读书。
那个迟到的春天，雪花仍然纷纷地飘，寒风仍然凛凛地刮。父亲挑上两大捆劈柴，我挑着读书的行李，父子俩顶风冒雪前往离家20多华里的道县三中。为了保暖和防滑，父子俩的鞋里面垫了稻草，鞋帮上捆了稻草绳。
天空一路风雪，父亲一路唠叨。他一会儿说：“学校就在墟场边，我一是去卖柴，二是送你去上学，一举两得。”一会儿又说：“这大雪下得好，卖柴一定卖得好价钱。”一会儿还说：“砍柴、卖柴是苦差事，不得已而为之，你好好读书，将来读出书来，也就不会像老子一样靠卖柴为生了。”
父母亲劝我甚至逼我求学的话，平平常常，简简单单，一字字，一句句传到了我的耳里，记在了我的心上。
九年寒窗后我走出了大山，但仍然惦记着那位蒋姓同学，他父亲给他取的名字叫蒋垂便，后来上学了，听起来不雅，老师便给他改名为蒋垂荣。他很聪明，写得出一笔好字，不管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一笔笔刚柔相济，一字字端庄秀丽，他的书法当时在全校是一流的，我非常羡慕，经常向他请教。后来打听到自从我们那年分手后，他果真再也没有上学读书了，8年以后娶妻生子，成为一位地地道道的山村庄稼汉。
每当回忆起此事，我便为他感到无限惋惜：可惜蒋某一手好书法，未能得到深造，中国少产生了一位书法家。
口出此言，并非轻视农民，只是觉得环境可以锻炼人才，培养人才，有了好的教育环境，提高受教育的程度，可以造就人才。反之，困境、逆境也可能扼杀人才。读书可以获取知识，知识能够改变命运。想想自己，如果当初在困境中不听父母劝告，在逆境中不刻苦读书，在饥饿中不继续求学，在迷茫时不及时清醒，今天不也是一介农夫吗？（节选自《想宝的故事——一个普通人的回忆录》第二章第九节）
【后面的话】今年春节期间，文中那位远在千里的蒋姓同学给我打来电话：他说，老同学，我后悔死了！我问他后悔什么？他说后悔没有像我一样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尤其是他看了我写的回忆录，他说更加后悔了，悔不该当初经不起饥饿的考验，话语中也流露出对他父亲的看法，认为他父亲没有像我父亲那样严格要求他读书。他现在虽然衣食无忧，但身体腰弓背驼得像弹棉匠的弹弓一样了。我好心地劝慰了老同学，以平和的心态度过幸福的晚年。
发表于 2020-4-2 21:5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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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 10:37: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