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谢桂林 于 2020-4-7 20:22 编辑
三
在我们家，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在外面作手艺赚一点工钱，然后把辛辛苦苦赚到的工钱上交生产队里，换取每天十分的工分。家里几乎落不到任何现金，只是同别人相比落得个轻松。 父亲回家往往是深夜了，这次也一样。这天晚上，我们听见父亲和母亲嘀嘀咕咕说了半夜话。母亲肯定是告诉父亲樱桃的事情。我们听得出来，父亲对樱桃很好，父亲并不因为樱桃是姓袁的孽种而冷落她。 父亲说，“出去一个也好，在农村干一辈子也干不出个名堂来，最终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樱桃有了正式工作，将来对她弟弟樱平也有个照应”。因为父亲默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母亲感到很欣慰。 父亲这次回来，给大家带回来很多好东西。最让大家开心的是，父亲买回来两段灯芯绒布，给樱桃和樱平做上衣的。一段是樱桃的，深红色的，一段是樱平的，咖啡色的。父亲还带回来别的孩子见都没有见过的一些核桃、板栗，还有新鲜的莲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回来简直就是我们家里的节日！这次，父亲还买了几包砂糖。父亲告诉我们：“这样的上等砂糖在我们大队的代销店是无论如何也买不到的！这是他专门托人在地区的国营商店买的！” 父亲对樱平说：“平儿，这是我给你们四奶奶和五奶奶买的，你去给她们送去，让她们吃个新鲜！” 樱平知道，父亲对四奶奶和五奶奶很好。父亲小时候，爷爷被抓了壮丁，父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屋后的周家湾长辈不多了，最年长的也就是四奶奶和五奶奶。所以父亲很尊敬她们，几乎每次回家，都要给两位老人带一点新鲜东西回来。 樱平二话没说就把砂糖送到屋后的周家湾两位奶奶家。和以前一样，父亲在家里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他在家里几乎没有帮母亲做什么家务就走了。这次，据说要到更远的石门县。父亲是泥瓦匠，在外面帮人修房子，一去就是三五个月，有时甚至更长！ 父亲再次回家的时候，我们都感到很惊讶！因为父亲刚到石门七八天就回来了！这次也许是出去时间很短的缘故，父亲没有给我们带什么东西回来。直到晚上半夜里，我们被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惊醒。这时候我们才明白，父亲这次回来，是专门和母亲吵架的！ 父亲和母亲争吵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我们一家人又重新睡着了。他们争论的焦点也就是樱桃上学的事。父亲怀疑母亲在这件事情上面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可是母亲就是死活不认帐！ 母亲反复说明，这是肖支书看在和父亲是光腚朋友的份上，加上大队干部和肖支书家都没有应届高中毕业生，这样才送我家一个顺水人情的！ 父亲也不会轻易相信母亲说的这些话。可是父亲也一时拿不出任何的把柄，他只好再拿十几年前母亲和姓袁的来说事。这确实就戳在母亲的痛处。 母亲开始委屈地哭起来。然后父亲在一边生闷气。父亲生闷气时候，他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似乎他的委屈远远大于母亲！ 晚上，鸡叫头遍的时候，父亲就悄悄地起床走了。母亲也不跟往常一样送父亲。我们感到很无助，也很恐惧! 父亲走了。从此，他有大半年都没有回家。母亲也开始变得忧郁起来。母亲深知自己的罪孽不可饶恕。母亲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亲，只是母亲不肯亲口承认这一切！她想，这一切，只有等到樱桃长大了懂事了，有工作有出息了，自己所做的牺牲才体现价值，自己的良心才会得到一点安慰！
在大队支委会上，胡大队长突然向肖支书发难。 胡大队长说：“肖支书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考虑本单位的利益，不想办法为本单位谋福利。例如，这次相邻的遇仙桥大队就有一名干部子女上大学去了，而我们采菱大队，好几年一直没有干部子女和贫农子弟上大学。造成这样现象的原因不知是公社对我们采菱大队有偏见，还是我们肖支书风格太高的缘故？” 胡大队长说完，包括宋春梅在内所有的目光一起集中到肖支书身上！肖支书清楚，这件事胡大队长肯定是作了一定的调查，再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肖支书就表态：“刚才胡大队长讲的内容，很多都是事实，我本人表示接受。” 胡大队长很得意地哼了一声，耸耸肩。肖支书接着向大家说明：“至于今年公社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事，我这里作几点解释。第一，这次公社确实计划给我们大队分一个指标，全公社也就是三个。可是新来的女书记刚刚宣布这一决定，从省委党校就打来电话，说要给刘副书记放一个指标。大家知道，刘副书记正在省委党校学习，他的侄儿想在省城上大学。这样我们大队的指标就泡汤了。因为女书记认为我们大队的干部子弟都还小。” 肖支书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接着说下去，“后来女书记为了突出她的能耐，表现她说话算数，就找人从地区师专争取了一个指标，让我们大队在公社读高中的优秀学生周樱桃去了，也就是周新旺的孩子。这件事情因为反反复复不能定下来，所以我也就没有和大家通气，反正是公社党委邹书记一手操办，我们没有什么权力过问。今天要不是胡大队长说到这事，我还真的忘了！还好，在座各位的孩子都还小，不会急着操这份心。假如是胡大队长的孩子现在就在公社读高中二年级，我肖振杰肯定要在公社党委会上力争一个指标！然后再向胡大队长讨喜酒喝，喝个一醉方休！” 大家纷纷朝胡大队长笑闹：“胡大队长，将来你的儿子上大学时，我们可要照肖支书说的连喝三天酒哟！” 胡大队长只好陪着笑，“那当然那当然……” 胡大队长心里在想，肖支书这样轻描淡写地避过对手的锋芒，既说明他本身有鬼，也说明在座其他的大队干部都在明里暗里维护他。 胡大队长只得借梯子下台，说：“刚才肖支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我也进一步了解了肖支书的为人。肖支书在大事小事上都能顾全大局，本人非常钦佩！我和大家也要学习肖支书的这种思想境界。” 在一片附和声中，采菱大队支部生活会，就在一片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
云中和樱平带着一群小伙伴来到肖支书家。我们看见一个躺在双人竹凉床上的大胖子。胖子躺在竹凉床上，我们听见凉床在嘎吱嘎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被他压垮似的。 云中小声说，那个胖家伙就是站长，青山水库管理站的站长！这时候我们看见肖支书背着一张渔网出来了，肖支书又要到汪家大堰打鱼啦！ 一队的刘队长和郭会计帮着肖支书扎排。他们背来一张长梯子，把两页板门捆住，每页板门的两头，各压住一个倒扣的大脚盆。木排上一共扣了四个大脚盆！然后，郭会计先上去，手拿一根长长的竹篙，站在木排后头撑排。肖支书随后站在木排前头撒网。刘队长手握一根长长的晾衣杉篙，在堰堤边击打堰角可能藏鱼的水草死角，把鱼儿赶到肖支书的渔网边。 肖支书每打到一条鱼，我们就一起欢呼雀跃，嗷——嗷——嗷——地大叫。似乎是在为我们自己打鱼一般。打完鱼，肖支书要云中的母亲捉一只鸡，然后小紫薯把鱼也提到云中家，让云中的母亲月仙婶为大队做中饭，热情招待青山水库的胖站长。 肖支书说，“大队每年的抗旱工作离不开青山水库！站长就是我们的河神爷！” 我们一帮小孩，一会儿就闻着云中家里传出来的鱼肉香气，流着口水，想像着胖站长他们吃鱼吞肉的幸福模样。
胖站长骑着他的漂亮的凤凰自行车刚走，肖支书也被人叫走了。 原来是大队的鹿场出事啦！ 听说是养鹿场起火，把相邻的大队茶厂也烧着了！还有大队的卫生所也烧了一半！大队部的卫生所里有很多的药品，这样一场大火，把卫生所的药品全烧光了，大队受了很大的损失，干部们当然要生气了。 可是，究竟是谁丢的烟蒂呢？听说查了很久就是查不到人，这件事只好这样不了了之。 这一场大火，大队干部和群众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听大人们议论，据说只有一个人得到好处，他就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汪医生。 据汪医生称，他的处方单子和药品进货单单据都烧掉啦.！这样一把火，把他今年进的所有药品全部烧光了！这样，大队只得向公社党委打一个报告，报告称大队的火灾情况如何如何。公社党委就给公社卫生院下了指标，要求公社卫生院向采菱大队重新发放一笔药品，以保证大队医疗的正常运行。待到公社卫生院的药品一到，汪医生就稳稳地赚了一笔。因为原先卫生所根本就没有汪医生所称的那么多药品积压！可是，处方单子和进货单子全部烧掉了，你怎么查出真相？肖支书也听到别人的很多议论，但是谁也拿不出汪医生的作假证据。 肖支书只好把这事先放在一边。
樱桃和伍小蓝分在一个班，这是母亲的意思。她担心樱桃没有伴。她觉得，既然小蓝是伍支书的孩子，而伍支书又和肖支书是好朋友，这样两个女孩子在一起，肯定能相处好的。 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没有让大家料想到，樱桃和小蓝竟然很快就成为一对小冤家！ 事情还得从班主任徐老师评选团支书开始说起。在开学第二周的班会上，班主任徐老师向全班同学宣布： “这次参加竞选本班团支书的候选人，分别是周樱桃同学和伍小蓝同学，请大家先酝酿酝酿，明天，我们在班上投票表决！” 在投票之前，徐老师先让樱桃把他布置的第一篇作文，《我站在沅水河畔》草稿收上来。 徐老师是班上的《现代汉语》和《写作》课老师。樱桃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有利的机会。她在收本子的时候，不失时机地用目光向大家传递着一份问候、希冀和感激，那用意大家再也明白不过了：请您投我一票吧！我会记得您对我的好！ 唱票的结果，伍小蓝23票，樱桃25票！樱桃当选团支书！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樱桃笑了！而伍小蓝当时就气得趴在座位上，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脑袋! 晚上，伍小蓝独自悄悄地走进了班主任徐老师的单身宿舍。 “徐老师，我向您报告一件事情！” “什么事呀？”徐老师有点奇怪地问伍小蓝。 “就是关于我们班上新当选的团支书，周樱桃的家庭出身问题！” “哦，那你就说说，让我了解一下。” “周樱桃家庭出身不好！她外公当过国民党伪保长！她没有资格上大学！” “哦——”徐老师怔了一下，问，“那么她是怎样政审过关的，你知道吗？” 伍小蓝停顿了一下，说：“她是走后门进来的！有一天，他们大队的肖支书和我爸一起喝酒，肖支书喝醉了，悄悄告诉我父亲，说周樱桃的母亲是肖支书的地下老婆！所以，肖支书就向上级隐瞒了周樱桃剥削家庭成分！肖支书还说，周樱桃的母亲和社教干部乱搞男女关系，周樱桃是社教干部的私生子……” 徐老师说，“小蓝，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会作进一步的调查的。但是，在情况核实之前，你不能再向其他人提起，好吗？” “好，我听您的。”伍小蓝当然想为樱桃保密，伍小蓝的目标本来就很单纯，就是团支书职务！ 第二天，徐老师就向大家宣布：“昨天评选的团干部，报请校团委批准的结果是这样，我们班的团支书由伍小蓝同学担任！” 包括樱桃在内，所有的同学都感到突然。只有伍小蓝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伍小蓝和樱桃也许会慢慢和好如初。 可是没过两天，学校团委书记在团支书会上公布校团委名单上，学校团委宣传部长竟然是周樱桃！而且，周樱桃还兼任学校广播站的主播音！ 每天早晨七点，学校广播站开始播音。樱桃就用她圆润而甜美的声音，向大家介绍德州师专校史。广播结束时，樱桃还要为大家献歌一首——女高音独唱《我爱你，中国！》。 在身边同学的一片赞扬声里，伍小蓝的嫉妒之心陡然高涨。 当天晚自习时，伍小蓝就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她的好友罗杏，罗杏后来又告诉了她的好同学刘方……没过几天，班上除了樱桃本人，其他同学几乎都知道了这些秘密。 最后，校方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派一名政工干部外调，回来找樱桃谈话，了解情况。直到这时，樱桃本人才初步了解自己屈辱的身世！ 学校政工科长派人把樱桃叫到政工科办公室，当面和她核对这些材料。 核对完毕，科长让樱桃在材料结论上面签字。 最后科长告诉樱桃，这些政审材料基本属实，学校党委将情况上报后会在适当的时候通知樱桃退学。 樱桃懵了！她陡然感觉到周围这个世界一片黑暗，她呆呆地站在科长的办公桌旁边。科长让她回教室等待退学通知，她却迟迟挪不动脚步！ 正在这时，校党委郑书记来到政工科会议室休息，科长急忙向郑书记汇报情况。 郑书记向樱桃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随手翻了翻案卷。 忽然，郑书记指着案卷上的一个名字问科长：“这个工作队的袁队长，叫袁云焕吗？” “是，是！”科长刚刚整理过材料，里面涉及的人物他很清楚，所以科长马上就回答了郑书记的提问。 郑书记：“这么说，这个女生的亲生父亲，就因该是袁云焕了。” “对对，周樱桃就是那个叫袁云焕的孩子！那个袁云焕因此受到处分，已经调到别的公社搞后勤去了。”科长连忙一五一十地向郑书记汇报具体情况。 “嗯。”郑书记叮嘱科长说，“这样吧，对这个学生的处理你先放一放。据我了解，她本人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做广播站的主持人也很出色，至于家庭出身么，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也讲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么！是不是，科长？” 科长连忙点头：“对对对，还是书记学识渊博，高瞻远瞩！” 郑书记最后安慰樱桃，周樱桃同学，你不要背思想包袱。家庭出身不是你本人的问题，所以，学校会根据你的实际表现，对你网开一面。你先回教室吧…… 樱桃就迟迟疑疑地离开了政工科。 过了两天，樱桃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处分，还被学校选派到武汉音乐学院声乐系学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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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07: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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