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帅泽鹏 于 2020-5-24 19:29 编辑
卖豆腐脑的女孩
帅泽鹏
卖豆腐脑的女孩离开这个世界30多年了。我常常想起她那串稚嫩的叫卖声，想起那两根摆动的发辫，想起那张营养不良的小脸蛋......
她是乡里的孩子，家离城里七八十里路。父亲患风湿病，很早就瘫痪在床了。屋漏偏遭连夜雨，也是那一年，母亲吃错药成了哑巴。家里的钱花光了，还欠了亲戚2000多块钱的债。她小学刚毕业就不得不辍学，其实她在学校里的成绩很好，是三好学生。生活的无奈，使她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为了挣钱，有一年春节后，她动员全家租住在城里，利用母亲会制作豆腐脑的手艺做起了生意。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是那年的二月。那天清晨，我还在梦里，忽然被一串“卖豆腐脑啵”的叫卖声唤醒。我特别爱吃豆腐脑，便鱼打挺地下床，从窗口探出头来，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身材不高、穿花格子衣的女孩吃力地挑着两个大木桶，正朝大门口挪去，头上两条辫子快速地摆动着。那么单薄的身子怎么扛得起啊？我心里猛地怔了一下，匆匆地拿碗跑出门，赶上了她。她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瘦的脸，好象还点营养不良，怪可怜的。我要了一碗豆腐脑，把一张2块钱的纸币塞给她就走，可她不依，说“只要2角钱一碗，俺不要多的钱。”她硬是追着把多余的钱给了我。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打这以后，她每天都来我们这个院子，卖她的豆腐脑，无论是刮风，或是下雨。总是那稚嫩的叫卖声，总是那件花格子夹衫，总是那摆动的辫子。只要是听到她的声音，院子里的家家户户都会有人出来买她的，因为他们多次受了我的宣传，同情心吧，也许女孩自己并不明白，这个院子里的人怎么这样喜欢吃她家的豆腐脑啊？
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她的心里一定是很高兴的。我看得出来。
说真的，卖豆腐脑的女孩够辛苦，她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起床了，当母亲的助手，帮这做那，等制作好豆腐脑也就天亮了，她便挑着那满满的一担上街去叫卖。其实母亲并不想让她去卖，是她自己争着要干的。她每天都要到上午八、九点才能卖完回住地，接着又准备第二天的。忙完活后，每天晚上她总要捧着借来的中学课本，学习几个小时。为了节约，她不用电灯，用煤油灯。她的眼睛里总是布着一些细细的血丝，一双手好象有点红肿，背脊仿佛有点孤形了。岁月的长鞭过早地在她在身上抽打出了痕迹。她每天卖豆腐脑的纯收入也就一二十块钱，她说她快乐，因为她能挣到钱给父母治病，还能还人家的债。
她说，她羡慕城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小朋友，说他们有漂亮的楼房，有能上班的爸爸妈妈，有钱看上彩色电视，有时间逛美丽的公园。她说等她攒够了钱，她还要去上学，上高中，上医科大学，当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治好父母的病，治好所有人的疾病。她讲这些话的时候，眼泪汪汪，很真诚，很恳切。我真有点责怪老天爷的不公平了，这样懂事的孩子不该承受如此之重负，不应该有如此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太需要帮助和鼓励了。当时，我作了一首题为《给你》的小诗：大地有风雨/才会长出茂盛的树林/人生有磨难/才能练就出众的本领。我把这首诗送给了她，她很兴奋，高兴极了。她听懂了我的诗。
后来，每每见她，我就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同情，怜悯，惋惜，兼而有之，我真希望她能尽快脱离目前的处境。我们家的衣服、鞋袜、副食、水果等能送的都送给了她一家人。每次买豆腐酪时，我就特意拿两元、伍元的整钞给她，不要她找。次数多了，怕她难为情，有时就叫爱人或者儿子出面买，总是要多给她钱，这样做，我的心里好象才感到一丝安慰。但她每次接受钱或物时都特别特别的勉强，这是她幼小的心灵里成熟的一种难得的勉强，我理解她。
再后来，我到省城出差回来的那天，刚进院子，门卫就告诉我，卖豆腐脑的女孩有几天没来了。我的心一沉，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在我看来，这个女孩的家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当晚，我骑着自行车赶到她家租住的地方，老房东告诉我，几天前她被汽车撞死了，惨得很，脑袋都压破了，鲜血染红了她还没有卖完的豆腐脑，流红了半边街......
她匆匆地走了，犹如晴空霹雳，我真的悲痛不已，望着房东家那扇窗户上还贴着我送给她的那首小诗，默默无语，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是怎么回到自己家里的，只记得我那一夜失眠了，泪水湿透了我的枕巾。
一个礼拜后的清明节，我买了炮竹、钱纸和祭奠用的小彩球，乘车赶到了女孩农村老家。她的那个哑巴母亲和那个瘫痪的父亲都在低矮的屋里，泪眼相对，悄无声息，寂静得可怕，我知道他俩还沉浸在思念女儿的悲痛之中。没有他们的陪同，我径直来到屋后堰塘边的菜园地，一堆黄土上散落着几朵小白纸花，坟尖那根竹杆的几条白纸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知道，他们的那个曾经卖豆腐脑的女儿就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土地里，没有了往日的欢乐,只有几只小鸟在树上缓缓鸣叫着。身临此情此景，我哽咽了......
如果女孩还在的话，现在或许她应该也可以做外婆了吧。
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早已麻木了,唯有那个卖豆腐脑的女孩的叫卖声常常从我的听觉里很清晰地凸现出来......
202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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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4 10:07:53
发表于 2020-5-24 11: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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