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中时文章法之运用 ——《窥词管见》学习札记（14）

凌云清风

                                          词中时文章法之运用
                  一一《窥词管见》学习札记（14）


                                凌  云  清  风


         时文，又称八股文，是明清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八股指文章的八个部分，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时文的起承转合有一套章法，如破题、承题、起讲、领题、出题、过接、收结等。李渔在《窥词管见》和《闲情偶寄》中多次谈到时文章法在词曲写作中的运用。
        《闲情偶寄》词曲部在谈到大收煞问题时云：“予训儿辈尝云：场中作文有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此一法也；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若难遽别，此一法也。收场一出，即勾魂摄魄之具。使人看过数日，而犹觉声音在耳、情形在目者，全亏此出撒娇，作‘临去秋波那一转’也。”  场中作文，指科举考试作文。主司，指主考官。彀（gou），原意是张满弓弩，引申为射程以内。唐太宗举行科举考试拢络到一批人才后，曾经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这里是说试子骗主司入彀，所以称为“倒骗”。李渔用作时文的开卷与终篇之法来类比词曲的开头与煞尾之法。
      《窥词管见》第13则，在介绍了“择其菁华所萃处，留备后半幅之用”的方法后说：“大约选词之家，遇前工后拙者，欲收不能；有前不甚佳而能善其后者，即释手不得。闱中阅卷亦然，盖主司之取舍，全定于终篇之一刻，临去秋波那一转，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绝者也。”  闱，指科举时的考场。其意为选词之家选录词作，科举考官审阅考卷，都会对“能善其后者”青睐有加。
         李渔上面二段文字，都是谈词曲开头与结尾借鉴时文之章法。早在元代，乔吉就曾经说过：“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是也。大概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在首尾贯穿，意思清新。苟能若是，斯可以言乐府矣。”（见陶宗仪《辍耕录》）李渔与乔吉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借时文理论来论说词之作法，宋元就有。元初陆辅之《词旨》云：“制词须布置停匀，血脉贯穿，过片不可断曲意，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 南宋《论学绳尺》中录有吕祖谦、吳镒等人所云：“作论要首尾相应，及过处有血脉。”李渔在《窥词管见》中也有两处论到过处问题。
        《窥词管见》第16则云：“双调虽分二股，前后意思，必须联属，若判然两截，则是两首单调，非一首双调矣。……即使判然两事，亦必于头尾相续处，用一二语或一二字作过文，与作帖括中搭题文字，同是一法。” 所谓“帖括中搭题文字”，是指八股文中的截搭题，即将经典中两处没有联系或联系非常隐蔽的文句先割截，然后再连缀成题，要求士子通过钓、渡、挽等方法来把这互不联属的两个部分组合到一起，使之发生关系。这与词之上下阕的关联、过渡法确有相通之处，所以李渔便理直气壮地认为二者“同是一法。”
        在《窥词管见》第17则中，李渔又谈到另一种过文：“词内人我之分，切宜界得清楚。首尾一气之调易作，或全述己意，或全代人言，此犹戏场上一人独唱之曲，无烦顾此虑彼。常有前半幅言人，后半幅言我，或上数句皆述己意，而收煞一二语，忽作人言，甚至有数句之中，互相问答，彼此较筹，亦至数番者，此犹戏场上生旦净丑数人迭唱之曲，抹去生旦净丑字面，止以曲文示人，谁能辨其孰张孰李？词有难于曲者，此类是也。必使眉清目楚，部位井然。大都每句以开手一二字作过文，过到彼人身上，然后说情说事，此其浅而可言者也。至有不作过文，直讲情事，自然分出是人是我，此则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者矣。因见词中常有人我难分之弊，故亦饶舌至此。”
        李渔说的这种词内人我之分的问题是存在的。如柳永《八声甘州》下阕：“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这阕中除“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是写妻子外，其他都是言作者本人，其间用了一个“想佳人”的过文。再如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中“尘满面，鬓如霜”是说苏轼自己，而“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是说苏轼的妻子，两者之间没有过文，但从词意可以推测出是言梦见了苏轼妻，所以省略了过文。
        李渔在《笠翁余集自序》中说：“三十年以前，读书力学之士皆殚心制举业。作诗赋古文词者，每州郡不过一二家，多则数人而止矣。余尽埋头八股，为干禄计。是当日之世界，帖括时文之世界也”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时文训练，所养成的八股思维却是根深蒂固、刻骨铭心。所以，当他们转而作诗填词时，自然难逃时文思维之影响。这些从小接受时文训练的士子文人对宋词技法进行分析、提炼、总结时，其所深谙的八股思维与为文之法便自然而然地渗透进来，使得清人的宋词作法重结构、讲法度，具有浓厚的时文章法理论气，李渔的词论就明显带有这种特征。


                                    2020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