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天富从观强镇上赶场回来,已是下午四、五钟的光景了。在湘西北的春天,这个时候,还不能说是黄昏,太阳虽已偏西,但还没有越过春明山,还挺灼热地照射着春明山以南的这一片村舍、河流。这片村舍在阳光下看来显得相当拥挤。村舍沿福水河西面而筑,围绕着二、三座小山包展开,紧紧的束成一团。房舍多是木屋,只有靠后山脚的地方有那么几幢新建的砖木结构的楼房。村舍的中心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道,虽然高低不平,却透着一份古朴的韵味,如果有怀古思忧的人到这里凭吊它昔日的繁荣,绝对能看出它久远历史文化的积淀。也难怪,解放前,这里就是进出湘西的官道驿站。到了这里,再向前走,翻过春明山,就是湘西的十万大山了。解放后,由于公路的改道,这里才冷落了下来。 看到青山绿水依傍的小小村落,天富的脚步缓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急匆匆的了。天富生得五大三粗,两臂的肌肉隆起,显得孔武有力。他随便理了个猪屎爬式的头,穿着一件平常外出的灰黑色的有些皱皱巴巴的廉价西装,脚上是常年不变的一双黄胶鞋,使人想起演小品的黄宏扮演的农民相,只是没有戴帽子,这多少露出一丝小小的英气来。其实,这样的装束,在这乡村,却是司空见惯,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雅,而是大俗大雅。 天富过了古老的王令洞渡口,穿过青石板的街道,拐弯向村后的春明山走去。这时,他左侧的一幢木屋中走出来一个人喊:“天富,天富,你不回老屋,又上春明山呀?” 天富的老屋在村子东头,父母住在那里,而他和七十多岁做了五保户的光棍伯父却上了春明山,他家分了春明山中一片山谷,他在那里又安了一个家。 说到天富上春明山安家,这在福水河村人眼里,是有些不可理喻的,是有些荒诞滑稽的。如今这个时代,村人都纷纷往城里跑,往镇上跑,往人多的地方靠,最不济的也会把家建在村中心或靠近公路交通方便的地方,那个像他却往山里钻。况且他又年轻,才不过三十岁呢。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去了城里打工,南下广东打工,有的做起了生意等。他们去见世面过外面精彩的日子,以至自家的田地都荒芜了也不管,谁人像他一样窝在这山旮旯过寂寞的穷日月呢。父母亲为此气得吐血,可又对他无可奈何,发誓再不管他了。已出嫁的姐姐和姐夫也劝导他,要他随他们去广东打工,他不为所动。现在姐姐在镇上已建起了楼房,可他没有一丁点儿羡慕的意思,他看不起打工的人,他觉得,给别人打工,没出息。这些也就算了,而更不可理喻的是:他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他找媳妇坚决不要媒人说合,要自由恋爱结婚。他振振有词说:而今那个找媳妇还要媒人,这也太守旧了,我就是要新事新办,我不相信自己就找不来一个媳妇。他那口气,似乎是找个媳妇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在农村,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又有那个姑娘愿意冲破这世俗的枷锁和他在孤寂荒凉的山中并结连理呢?有人见他年纪越来越大,几个月下老纷纷找上门来要给他做媒,可他一概摇头,别人见他还是如此态度,就再也不登门了。直到如今,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他虽然口上还是硬,心中却有些沮丧了。 当然,他也曾有过几段昙花一现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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