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叔父讲述知青岁月
作者:千虑一得
1969年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暂时偃旗息鼓,上山下乡大潮涌动…… 元旦那天,15岁半的叔父,拖着板车,载着旧家具,随大潮……漂向农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知青”!
搭帮农村亲戚关系,叔父来到了“玉皇村”——“文革”改名为“群英大队”。伊始,与年迈父母一起,被安排住一位“地主分子”家,挤着暂住。第一天劳动,就是赤脚泡在泥巴田里,踩着猪屎,用手捏撒着臭烘烘的湿猪屎坨坨,当然与“黑七类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身份不无深层关系。之后,便是风吹雨淋,日晒夜露,浑身酸痛,拼着命的,没日没夜的改造、劳动…… 不到一年,就在叔父与二位农村小伙风餐露宿,摇桨驾船一天一夜后,独自扛着三百多斤重、船身重量且严重朝他倾斜的船尾(前面坡上还有那二位小伙,也是合抬三百多斤的船头。共约六百斤),如爬大山般翻越劳改农场宏大堤坡(要去湖内绞猪草)时,早已麻木一段时期的双腿,禁不住一软……跪了下来——那是千钧一发的危险!因为一旦倒地,脖子便会被湿漉漉船掾的隔杠板切断! 这时的叔父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噑、咆哮!被慌不迭的二位同伴小伙“黄三吧儿”、“后贤”急急放下船头、疾跑拢来,死撑着船尾,结合着叔父自身的搏命“神力”抗衡,以及菩萨的不忍,一系列挣脱行为后…… 我的腿!在叔父仍持续三天捞猪草、驾船、赶路……的彻夜辛劳后再也站不起来了。终于进入了——瘫痪(中医叫“痿症”)。长达一年的瘫痪!双腿就像是桌椅物件,没有知觉。于是,又开始了长达一年的、艰辛的——四处寻医,以及各种各样的,“奇法酷刑”治疗…… 大约是老天也不忍,他也给了叔父不平凡—— 想来奇怪的是,那时叔父的心态,并未悲伤。因为,就在15岁那年,叔父不知为何,心里反而升起了一个坚定的念想!记得是如此的清晰——“我要对这世界独立思考。”所以,在瘫痪中,叔父的第一念想是——走保尔·柯察金之路!
所以,有了叔父的第一次作曲:《怀念朋友》与《战天(双抢)曲》,有了叔父的手抄本诗集流传(在其他知青点传读时“丢失”)。有了叔父的长篇小说提纲《下乡周年祭》……唯独没有希望的是——知青招工。眼看着其他知青一个个、一批批地离开农村,心底里增加的是一次次的沉重、痛楚。因为,本就是“黑七类——地、富、反、坏、右、黑、资的子女”一个,当然与叔父无缘。所以叔父是准备好,要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当然要做好:一个稚嫩的白皮书生,将迎接硬拼苦难生涯……的一系列准备。那是16岁,叔父人生的苦难花季。 历经一年,到处辗转求医,病魔终于消退。虽然浑身瘦弱,当时的腿也已变细,“永远要做第一”的信念告诉叔父,在这没有劳力便受欺负的乡下,应该靠什么?怎样生存?! 意志——也只剩下信念、意志。 挑担,要挑最重的!——这是叔父给自己定下的“必须”。于是,叔父头一次,挑上近二百斤的煤走了七华里地——果然震慑了一批乡下汉子;挑三百多斤的湿谷“货引”,在“双枪”的泥水田日走,那是常事;扁担抵劲——比力气抗衡,比过了生产队最厉害的彪悍汉子;最大的一个石磙子(牛拖的),当地无人能搬动。在一众彪形大汉众目睽睽下,双手一提,“轻松”而起!别人看着叔父单瘦的身子骨,个个瞪起双眼,几乎不敢相信。 还要与妇女比干活快捷,在那酷热、奇苦、要命的“双抢”中,独占一大片,割谷“横扫千军如卷席”!……只是为城里人争口气,不让别人看扁。其实,靠的就是意志、信念。自尊比生命重要——靠的是一股拼了命的“拼”劲! 就这样,别人不敢小觑的叔父,终于与年迈的父母共同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土砖茅屋“家”。(如下图,极为真实的写照。旁边住的是另一位勤劳可嘉的“富农分子”。他家儿子、叔父的好友陈祖德,亦是一位厚道、诚恳的好青年。但在那只能“歪锅对瘪灶”的政治歧视、般配婚姻下,他娶了一位灵秀的、高挑瘦弱的、“地主分子”的女儿为妻。)
1972年春,进入十九岁,常为生产队画毛主席像、忠字台、科学种田牌的叔父,开始了自学绘画基本功!没有书籍,没有老师,没有画友,没有颜料……什么都没有。那时候,连什么是国画、水彩都不知道,居然画出了叔父的第一幅全开纸上油画创作《捕蛾》(一位老农晚上在田边观察蛾情)。千般难,万般苦,必须克服! 下乡四年后遇知青回城潮。叔父被以“老弱病残”身份(还得靠熟人关系帮忙),才又随知青返城风暴被“流”回了县城。同样,由于原有的家早已被当地派出所长霸占,不得不又寄居,挤住在了老家(自家房子)对街的张姨家。 没有工作,不能白活。在老兄一位黑粗老友介绍下,找到了县酒厂。生产厂长叼着香烟,上下打量着叔父单痩的身躯,说:“这儿很苦的!能行吗?”“不会比乡下双抢苦吧!” 叔父答。厂长一句抢白:“比双抢苦得多!先试试行否。”好一个“老弱病残”临时工!又一次拿出了“意志、信念”的武器—— 上工第一天,及以后的许多天。冬晨,早上四点钟,赤膊、赤脚、短裤,肩披着比“忆苦思甜式”衣物还要脏、烂得多的破袄,赤脚拖破鞋,踩在露天水泥坪的雪中,拖着本应由驴拖载的一千多斤木板车,进、出仓库运料。 继之,手执大撮箕般的铁锹,与满面黝黑、精瘦的工友一道,跳入丈深的水泥池,犹如进入地狱,嚓嚓嚓嚓嚓嚓……好一阵搏命!头晕眼花,沉甸甸的酒糟与眼中闪射的金星一起飞向半空中的翻斗车,飞向那救命苦力钱的人生…… 又继之,跃出“地狱”,在巨龙般堆砌如山的干、湿酿酒原料间,猛抡铁锨,开始了一番武侠式“二人对攻”……“力拔山兮气盖世,为命拼得气熏醉,腰背忍得百世苦,双臂已是不知谁!”到下班时,已是浑身黄白粉末围裹的疲惫躯体,以及被汗水冲刷得浑身河流、地图般痕迹的光皮赤膊…… 这样,一干就是三年。一介书生的单薄青年,混杂在一群矿工般的苦力中,体力居然不俗,成了傲视苦力“群雄”的“硬主”(澧州方言)!亦拿出过绝活——单手提起酒厂车间里最重的、数百斤的电机马达——众“力士”拼力气,果然又是第一! 在赢得苦力大伙儿尊重、钦佩的同时,叔父又马上紧锣密鼓地支撑起酸痛的手臂,业余苦练绘画——即是与同学甘宏球一道自学的时期。映像中最深的是两个细节: 一个是,叔父的臭苦力被盖窝棚里,床边墙壁上,自己用钢笔、稿纸一张,上面狂书着——“不要埋怨环境,要战胜环境!”后一段,又换上了另一张龙飞凤舞的四个钢笔字——“百折不挠!”第二个是,就在刚开始学画的第一年,一次在大街上,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既学画,就要做到:中国的绘画如果少了我,会是一个损失!” 想来,真所谓“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犊不怕虎” 也! 随后,“招工”到一个街道工厂——东方红无线电厂…… 一九七七年,迎来了人生转机,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也能考大学了!在那名额有限,万里挑一的无情淘汰赛中,叔父也“一炮告捷”! 由于七七级招生太晚,全国性地拖延了半年,以致七八年初才入校…… 叔父与伍觉先生(中)等书画名家宿在常德群艺馆小院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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