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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中秋是个阴天，夜间没有月亮，我凭栏向南眺望夜中的远山，突然想起了现在正随她女儿在广东顺德居住的淑婶。 现已80岁的淑婶，名叫陈自淑，是湖南省慈利县江垭镇人。由于历史原因，23岁就离了婚的她终身没有再婚，并一直住在老家江垭。1991年初，已在广东顺德安家4年的女儿、女婿好说歹说，淑婶终于同意离开江垭，去了广东顺德居住。 淑婶的丈夫许君学先生和我曾同在常德地区青峰煤矿的工会工作。我们由于品行相似，情趣相投，很快从相识到相知，进而成了忘年之交。我就是通过许君学先生认识淑婶的。 在上世纪的“反右”斗争中，能力很强、心直口快、年仅24岁、时任慈利县江垭中心校校长的许先生被打成“右派分子”。为使未满周岁的女儿免遭政治影响，他忍痛含泪与淑婶离婚，然后一担挑着他的全部家当，去最苦的地方接受“管制”。在接受管制的日子里，他的坚韧和才气继续展现，4年后，一位负责管制许先生的名叫邓玉珍的女连长冲破世俗，在许先生艰难困苦的时刻勇敢地做了许先生之妻，并在他被转到常德地区青峰煤矿挖煤继续接受管制时，义无反顾地带着3个幼小的孩子随之住进了青峰煤矿二工区的工棚。 1979年春，全国“五类分子”全部“揭帽”，许先生被落实政策，组织给他恢复了干籍，并安排到矿工会从事劳动保护工作。如鱼得水的许先生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明媚的春天。 而淑婶自从与许先生离婚后，就一直带着幼小的女儿艰难度日，倍受着生活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她之所以不愿再婚，完全是想全身心尽好做母亲的责任，把女儿养大成人。她坚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淑婶的女儿原名许迎潮，父母离婚后改姓陈。陈迎潮天生聪慧丽质，尤其是磨难加速了她的成长，增长了她的才干，十七、八岁时就成了当地的知名人士。小小的迎潮干什么都像模像样：当代课老师最受学生欢迎，干赤脚医生最逗百姓喜爱。当然，在那个“政治第一”的年代，迎潮即便如何优秀，也注定无法获得正式职业。 离开了淑婶和女儿，许先生心底时刻都藏着一份牵挂。他经常偷偷打听她们母女的消息，但一直被淑婶严密封锁。 “摘帽”后，许先生那几十年中隐藏的心苦迸发，他多么想鼓起勇气将对淑婶母女的牵挂从心底掏出。1980年春，机会终于来了：根据有关规定，在煤矿连续工作15年以上的职工可照顾一个子女招工。当时许先生后妻所生的3个孩子尚未成年，许先生自然马上就想到了离散十多年的亲生骨肉、那苦命的女儿——迎潮！ 经过严格的招工考试，陈迎潮脱颖而出。矿领导了解许先生的特殊情况，一致同意将陈迎潮招到矿里工作。 得到这个消息，淑婶坚决不同意陈迎潮招到煤矿工作，她舍不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离开自己，更不能容忍女儿返回许先生身边，去融入另一个家庭。 招工人员被拒之门外的消息传到矿里，许先生心里一阵阵绞痛。他没有机会将满腹掏心窝的话向淑婶母女诉说，也没有办法劝说淑婶将女儿从身边放走，更担心女儿错过这次机会。于是请我出马！ 我第一次去慈利的江垭，就感受到了那是一个极为美丽而具有灵气的山区小镇。那里群山环抱，常年云雾袅绕，恰似人间仙境，那里的古城旧貌也随处可见，镇中心，许先生曾经工作过的江垭中心学校内长着的一颗参天古树枝繁叶茂，至少需4人才能围抱。镇上街道不宽，但满是商铺，人气很旺，尤其是一条小河从山谷奔出，然后绕斑驳的古城墙而过，更给这个古镇增添了几份神秘的色彩。到达江垭，下了班车，经人指点，我来到了与靠河边古城墙垂直向北约200米处的一间旧木房前。 有人说，敲淑婶的家门可要小心，弄不好会挨骂的。我谨慎地敲了两下那扇紧闭的木门，然后忐忑地等待着。少顷，门居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淑婶：一位中等身材、脸上满刻人世沧桑但不失端庄秀美的中年女人。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帧画面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 她小心谨慎地用手撑着半开的木门，听了我简单的自我介绍，将我认真审视一番后请我进屋。这使许多人大感意外。我趁热打铁，从她培养女儿的初衷讲到女儿的前途，竟然说服了她。 淑婶是个一言九鼎，说话算数的女人。几天后，陈迎潮如期到矿里报到，成了国营企业的一名正式职工。不过，她没有忘记妈妈给的底线：依然姓陈，且不能叫许先生为“爸爸”。 初到矿上，陈迎潮先被安排在一工区食堂当炊事员。后因表现突出，加上在农村当过“赤脚医生”，因而被矿上推荐到常德卫校读书。三年后她学成回矿，在三工区医务室当了一名医生。招工后，她一直坚持每月给母亲写一封信；逢年过节，回江垭看望母亲；非许先生郑重邀请，不去许先生家，更不用“爸爸”二字称呼许先生。万一顶住了面，也就一“哎”便过。女儿这样的招呼自己，使许先生心中隐隐作痛。 其实，陈迎潮心中也十分矛盾：一面是身处逆境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一面是给了她生命和工作的父亲。她不可能否认自己与许先生是血脉相承的现实，同时又无力在父母两者之间求得平衡。 许先生的内心世界就更加复杂：既感激后妻邓玉珍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和他走在了一起，又在心底默默怀念为孩子的前途而舍弃了爱情的淑婶，尤其是觉得自己愧对了女儿迎潮。他很想找出一个恰当的方式来弥补对淑婶和女儿的感情欠账。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接近淑婶的办法，对于弥补对她们的欠账就更无从谈起。于是，他又想到了我！ 应该说，许先生交给我的这个任务光荣，却实在太艰巨。因为，淑婶当时的内心世界十分神秘，谁都弄不清楚，况且我和她仅一面之交！然而，我最了解许先生那种对亲情的渴望。所以，我决心为此尽最大的努力！ 第一次努力以失败告终，那是因为我过于急于求成所致。不过，我没有灰心，我认真总结失败的教训决心再战！ 俗话说，山不转水转。不久，我终于瞅准了一个在陈迎潮找对象的过程中出现的绝好机会。 一个风和日暖的晚秋，我到慈利出差。因为陈迎潮谈的男友之母、在慈利城关完小教书的邢老师正是许先生青年时代最要好的同事，我便通过这层关系，在邢老师家再次见到了淑婶。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淑婶对我的好感，再加上邢老师的关系，居然在慈利城关完小邢老师的住所，促成了淑婶和许先生隔绝22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当许先生、邢老师两老及淑婶这四位同样经历了磨难的故友，22年后同聚那间简陋的客厅的时候，他们无不伤感、庆幸、激动和悲喜交加。其境其情实在催人泪下。 自那以后，迎潮心中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当迎潮亲口对许先生第一次叫出“爸爸”二字时，我清楚地听到了许先生心脏中“咚咚”的跳声。我知道，他等待迎潮叫出这两字，苦苦等了22年！ 淑婶思想的也从此变得开朗了，她不仅给了迎潮快乐和轻松，也同时给了她给了勇气和力量。解除了心中的包袱的迎潮全身心追求着事业，很快步入了她事业最辉煌的时期，随丈夫转战顺德后，通过自己的努力，竟成了顺德市人民医院闻名的保健专家。 迎潮丈夫的事业有成，女儿莫沉中山大学毕业后活跃在歌坛，先后多次跻身“快乐女声”前列，后又先后读了硕士博士，成了当地的名人。淑婶的脸上也由此常常泛出满足和自豪的光芒。 人说吃了苦的人晚景会好的。这话被淑婶所印证。当然，她良好的晚景与她女婿也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她女婿莫征宏才貌双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就开始在外闯荡，不久便在广东顺德站住了脚跟，并将迎潮也调了过去。淑婶是个传统的女人，原打算在老家驻守。然而十分孝顺的女儿、女婿放心不下。顶不住女儿、女婿的软缠硬磨，她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让她魂牵梦绕的江垭，去了顺德，开始她人生的另一种生活。 2007年4月一个出差的机会，我在顺德见到了淑婶。当迎潮“妈妈，你看谁来了？”的声音传进家中，淑婶随即循声从家里走出。一见是我，便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久久没有松开。由于公务在身，我在迎潮家中没有久留，和淑婶拉了一会儿家常后就起身走了。淑婶一家人，包括迎潮的女儿莫沉，都按土家人的传统礼节送我出门。 拐过一条巷子，我再次要他们留步。淑婶的女婿莫征宏这时便提醒只顾和他说话的我：“你快看啰，妈妈在干什么哟！”我扭过头去一看，淑婶正在流泪，她分明是舍不得我就这样匆匆地走。 此后，我又有很久没见到过淑婶，但那份牵挂却时时留在我心中。尤其是每每与许先生相见时，这种对淑婶的牵挂和思念就会油然而生。 2008年春节前夕，许先生之妻邓玉珍老人突然辞世。这个消息，我好几个月后才听说。这年夏，我专门到慈利去看过一次许先生。他身体尚好，常被慈利县公安局请去整理档案，借此打发时光和捞些额外收入来补充家庭经济支出的不足。但是，他由于这几年连续经历了失子、丧妻的沉重打击，较之以前已明显苍老，唯有勤劳坚毅的气质尚存。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到慈利看望许先生不久，许先生就患上了重病。慈利医疗条件不如石门，加上他退休的单位青峰煤矿要求他到石门治疗，他由此住进了石门县人民医院。我去看望他时，他已消瘦了许多，并带有悲观情绪。回想我们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联想到他艰难坎坷的一生，一种伤感顿时袭上心头。我不是医生，对他的病苛无能为力，只能给些精神上的安慰，有时，或给他熬上一钵鸡汤送去，或坐在他病床边和他聊聊天，如此而已。 许先生入院不多日，迎潮专门从顺德赶到石门，并带来了淑婶对他的问候。这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和灵丹妙药！他精神为之一振，病情随之奇迹般好转。我对迎潮说：“待爸爸病痊愈后，让他到顺德看看行吗？”聪明的迎潮心领神会，马上对我的话给与了正面回应：“当然可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是最好的事情！” 然而，上天对淑婶和许先生再次表现了不公！迎潮回到顺德不久，许先生的病情突然恶化，7天后就带着对所有亲人的挂牵、并带着一个深深的遗憾走了！ 我在石门县人民医院叫了一辆车将许先生送回了慈利。从顺德赶回慈利为父亲办理后事的迎潮对我说：“惊悉爸爸去世的消息，妈妈居然暗自落泪。本来，我已经跟妈妈说了，妈妈也已经同意爸爸在方便的时候去顺德玩上几天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这真的太令人遗憾了！” 唉，这确实一件憾事。想到这里，我抬头望着躲在云层中的月亮，在心底里说：月亮姐姐，您能代表淑婶向现已去了天堂的许先生送去一个问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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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9 10:32:02
发表于 2014-9-9 15:3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