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20-12-5 14:52 编辑
忠厚英雄
——偶忆在官亭水库涵闸中殉职的青年胡忠厚
□ 天风
我本官亭人，爱说官亭事。在散文《凤形垱吟歌》里，我说到过官亭水库涵闸，但只说到开闸放水时，涵闸口的震耳欲聋、水雾冲天，却未说及与这涵闸攸关生死的一个令人难忘的过往故事。笔者觉得，肃然的事情，需得郑重地述说。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那个年代，我们的农业共和国把“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个字，定为“农业八字宪法”；开国领袖毛主席有关“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高瞻远瞩已然深入人心，引来举国砥砺。一境同域的澧县王家厂水库和临澧县官亭水库，就是这个伟大年代水利建设的产物。 不过，那毕竟还是新中国建立初年，百废待举，百业方兴，那些前所未有的大型水库建设工程，也难免因缺乏实际经验，而走着“草鞋无样，边打边想”的路子。从前，民间修筑蓄水堰塘的事情倒是经见不少，基本模式无非筑一道堤，拱一眼硔；堰堤管蓄水，堰硔管放水。大水库怎么修？自然也不外筑大堤，建涵管，只是规模不一样罢了。官亭水库大坝，比王家厂水库大坝要大很多，很壮观。与官亭水库大坝配套的涵闸工程，自然也是“桶大瓢大”，规模不小。这条涵管，紧傍大坝南端山体修建，为钢筋水泥整体现浇的沉底式方形涵洞，涵管内空大约两米多见方，从涵管前端进水口到尾端出水口，总长约五百余米。涵管浇铸完毕尚未填埋时，在只见过堰硔的老百姓看来，那就是一条地下巨龙，或一座宏伟地宫了。当水库土建工程完成后，横空出世的是大坝，深藏不露的是涵管。从建筑审美的观感角度来说，还真有点儿“不公平”。 官亭水库完工时，笔者才约七八岁大；逐年增加蓄水的时期，笔者还在小学时代。每次上学放学，我们安家湾（也叫坪垭）那群孩子，都必须路过官亭水库大坝南端，经常被水库开闸放水的景象所震撼。涵闸口就在官亭水库管理所旁的坡下，闸口建筑都是青岩和钢筋水泥砌筑，非常坚固。闸房建在涵闸八字口上方，厚重的黑色闸门，固定在金属螺杆上，长长的金属螺杆上端，安装在水泥框架吊脚闸房上的螺旋式控闸装置上；启闭闸门，都用金属摇把旋转操作。每当管理人员打开闸门时，涵闸出口看到的就不是“碧水”，而是急速喷涌的雪浪花，整个涵闸口的建筑体和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水流在滚水池内如雪翻卷，如雷嘶鸣，让人即便面对面，也听不清对方的喊话。那时，我们对这座神奇无比的闸门，敬畏得如同对神祇的膜拜。但我们小孩子并不懂得，仅靠这座出口涵闸是难以保证涵闸启闭安全的，但凡这样的大水库涵管，大堤内外两侧都需要设置闸门，开闸时互为配合。而多年事实证明，内闸比外闸更复杂，更难驾驭。 根据当年印象，在官亭水库蓄水的头几年里，内闸的操控曾遇到过许多挫折，发生过不少故障和故事。那时我们也还小，对那些事情并不详细了解，现在也只能根据见过听过，依稀记得的一些只鳞片爪，进行推理和连缀。蓄水初年，水位标尺度大概是逐年增加的。水位还不很高时，内闸应该是和外闸一样控制的，只是操控台高一些。但随着蓄水水位提升，涵闸承受压力渐增，加上机械部件结垢生锈，闸门开启渐渐发生问题。为此，管理者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最先是通过政府协调，请来王家厂的“水弥子”（即潜水员），帮助开闸。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经过技术部门研究设计，后来在内闸上部增加了一个调压闸，其机关用钢索斜拉控制，用以与主门配合启闭，增加操作安全性。但即便如此，内闸控制还是遇到过很多问题。一到澧阳平原广袤农田里禾苗、稻谷急需浇灌的季节，水库里虽然碧波荡漾，但有时就是打不开闸门。这节骨眼上，领导急，农民急，水库管理者更急。所以，每到开闸放水时，管理人员难免会提心吊胆。 记得是在三年自然灾害那年代，一年，又遇上堤外火急火燎等着要水，水库满满拍拍有水，外闸随时等着开启，但内闸又出现了故障，斜拉减压闸被卡死。一时间，正如俗话所说，“道士遇到鬼，法儿都使尽”。但想尽办法，也没能打开内闸，领导和技术人员急得焦头烂额。经各方“会诊”，几经探察，综合分析，反复尝试，初步确定问题可能出在减压闸的一个扣件上；研究来研究去，解决办法似乎只有派技术人员从外闸进入涵管，去到内闸里侧将故障扣件撬开。谁来做这个首闯“地府”的勇士呢？这个问题倒没有成为拦路虎，因为这个方案一提出，水库管理所的胡忠厚同志（应该是位共青团员）立即自告奋勇，请求担当此任。但这是一次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冒险，谁也不知道涵洞深处是什么情形，有多少危险。但旱情紧急，胡忠厚不假思索决然去闯闯这个鬼门关。 胡忠厚人如其名，为人“忠厚”，做事“忠厚”，思想好、技术好、身体也好，历来是管理所的工作积极分子。看到领导急如风火，看到灌区盼水如渴，胡忠厚毅然揭下了这张生死榜。进涵排障，自然要尽量预计到可能碰到的问题，做好有关准备。一是要带上排障工具（钳子鎯头），二是要带好照明设备（一只手电筒），三是要带上蜡烛，到时用蜡烛测试涵管内氧气情况。估计涵内较冷，要多穿件衣服。胡忠厚全身行头装备完毕，人们围在涵闸口，送他出征。目送胡忠厚从长梯下了涵洞口，领导又殷殷嘱咐一番；胡忠厚喊一声“请放心”，挥挥手，便慢慢消失在了涵洞深处。 胡忠厚进洞后的分分秒秒，都在现场领导和同志们心中焦灼地流动着。人们都急切期盼着故障被排除，迅速解除灌区的燃眉之急；而这一切希望，现在只等着胡忠厚的成功了。胡忠厚能不能成功，谁都没有把握。那时，没有先进的探测和联络技术，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胡忠厚进洞后的头一个多小时，大家虽也有点担心他的安全，但还未到提心吊胆程度，都推测着胡忠厚应该快要接近成功了。但到他进洞快两个小时仍没有什么动静时，涵闸口的气氛开始渐渐紧张，空气慢慢变得快要凝固。随着时间的再延伸，焦灼中，人们不得不作着悲观的推测：胡忠厚可能出事了。涵洞里，那股一直流着的渗水仍在流动，涵闸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管理所人员不得不进行人群疏散，维持涵闸口秩序；我们这些放学路过的小学生根本不能、也不敢钻进人群，到闸门近前去看究竟；我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后来才陆续听说的。 直到下午较晚时分，涵洞深处，才发现一团慢慢移动着的模糊黑影。下到涵底观察涵洞内情形的几位管理所人员，小心翼翼地迎了过去。他们很快确认，被水流慢慢推送出来的，正是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胡忠厚。同事们迅速将胡忠厚抬出涵洞，在洞口待命的医务人员迅速进行通常的急救，但胡忠厚停止呼吸已久，最终也没能把他救醒过来。才二十多岁的胡忠厚，为了水库灌区大片农田的灌溉急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胡忠厚出事了”的消息，很快传遍远近。虽然我此从未见过胡忠厚，但从此，我脑海里却深深刻上了这个名字；要不然，半个多世纪过去，我就不可能准确说出他的名字了。当时是开展“向雷锋同志学习”运动的年代，我不知道当时政府组织是如何定义胡忠厚之死的，但在我的潜意识里，胡忠厚是与雷锋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敢于为人民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优秀人物。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并不具体了解胡忠厚生前死后的种种故事，也不清楚相关方面在胡忠厚牺牲后的善后处理，更不明白那年官亭水库的涵闸最后是怎么打开的。但我还依稀有点印象，胡忠厚被安葬在水库管理所附近的山坡上；他的墓地曾摆放过那时还很少见的花圈，应该是受到过尊敬的。好像就在那时，官亭水库水位快要触底，施工队在内闸口筑起围堰，以便进行涵闸改造施工。改造后的内闸控制塔，高高地树在闸口位置，这是一座永久性钢筋水泥高架立塔；与外闸一样，内闸也采用垂直机械控制，这才是最可靠、最保险的控闸方式，从此，官亭水库再未发生过涵闸不能开启的事故。而“胡忠厚”这个名字，与这座高架立塔一样，也永远无形地矗立在了官亭湖中。不能说这个名字我始终记得，但可以肯定，这个名字早就深深刻进了我心里，不然，半个世纪后，我怎会偶然之间，一下子叫出这个名字？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能够认出胡忠厚的墓地，我还真想有机会去看看这位少年时代的身边偶像哩！ 忠厚英雄，愿你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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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3 15:2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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