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俗忆趣 《涔澧月》第二章 2007年8月
小时候,我们上学,走出家门是读书,走进家门是劳动。劳动是读书的基本保证,读书仅是为了识字算帐不受欺负。大人们早出晚归干集体工,做饭取暖的柴火、喂猪的草料、牛羊上山吃草等家务活儿就自然落在小孩子身上了。有时也帮助父亲拉车送粮谷。放学回家,人还在山坡上,母亲老远叫冲我叫,“……放牛去!边放边割一马笼牛草去,啊!”
扯猪草
放学后,我飞快走到家里,撂下书包,狼吞虎咽地吃下盖在锅中的温巴热的饭菜,立即按照母亲指令拿着工具出门执行任务。回家的时候,鸡早就进笼安歇了。 家务做的最多的是扯猪草。 池塘边的垂柳轻扬慢拂,刚从冬天苏醒过来的野草,长得又大又肥,金黄的蒲公英像小向日葵散落在地边田头,青蛙呱呱地鼓噪着山野。放学回家,我们根本顾不上良辰美景,提着淘篓漫山遍地专心致志地寻扯猪草,巴不得栏里的瘦猪尽快长大长壮, 农民必须喂猪。为国家做贡献要喂猪,自家要钱用要喂猪,过年吃肉也要喂猪。每年能交一头派购猪,喂一头年猪的,就算得上殷实户了。国家为了让城里人吃上肉,下派收猪任务,基本上每个农户每年须交一头131斤以上的肉猪,自己抬到食品站,国家按派价付款,还奖售几十斤稻谷指标。 我扯猪草积极性高,不只是来自为国家做贡献,更重要的为过年吃上肉。那年代,由于农村政策的失误,没有农贸市场,一个两万人口的公社,每天食品站杀一头猪。只有过节时每人发几两肉票,家里有红白喜事,打报告经大队盖章然后报公社批三五斤。拿着肉票,大清早跑去食品站排队,到太阳已经两竿的时候,才从窗口里听天由命地买出骨肉混杂的肉疙瘩。 在田沟地坎寻寻觅觅,扯满了一淘篓,回家在木盆中剁碎淘洗干净,拌上糠和潲水,倒进猪槽里。猪听见动静,甩着尾巴,哄哄唧唧着从栏里走出,嗅一嗅,拱一拱,尝一尝,然后大口大口地嘬,仰起脖子咽吞,吧嗒吧嗒地很快就吃去了半槽子。此情此景,我怎不快乐,猪吃得多就长得快,过年有猪杀,又有肉吃了。 扯猪草和吃肉成正比。为了吃肉,用劲扯猪草。 扯猪草用淘篓、花蓝、四角篓和小铲子。旱地麦地、蚕豆地、棉花地里的八哥草、苦菜、芝麻篙,茼蒿、锯儿草、老哇蒜、地米菜和野青菜、野萝卜菜、野油菜;树上的构叶、榔叶;水田里的鸭舌条、水湖莲、小蚱草;堰塘河溪中的扁担草、大蚱草等等,都是上天给猪的恩赐。 瓜田李下作业,有时完不成任务时,难免顺手牵羊。扯野油菜拔几蔸萝卜,铲苦菜也揪几把红花草子,揪几把黄豆叶,蚕豆叶和红薯藤。有时夜晚空槽,猪“嗷嗷”叫,只得伙伴们在一起连夜突击。 当锯儿草上结出绿色的小果球的时候,猪草已老,春天已去,但猪还是要吃草的,就只得在田里扯鸭舌草,在池塘中捞扁担草。夏天也可择时择地避开高温,但草木枯萎的严冬就苦不堪言了,尤其有时下了雪,也不能眼睁睁地让父母在冰雪中抠家菜野草。 红薯藤茎是最好的猪饲料。平常陆续将红薯藤剔剪作为鲜饲料。收获时,将薯藤卷成小捆,晾在屋檐上,作为冬季雨雪天的储备。不管家里怎样缺吃,但必须拿一部分红薯和其它菜草一起煮熟催膘。地里挖完红薯后,我们就去翻捡红薯根。 剁猪草是扯猪草的继续。晚上剁猪草,摘红薯藤。储藏干红薯藤,为冬季雨雪天备用。剁猪草主要是父母亲,我们有时也帮着。我小时腰有毛病,只要一坐在剁盆边,就疼得难受。六一年,我剁猪草,和弟弟玩游戏,不慎将菜刀剁着弟弟手背,我挨了打,弟弟至今留下伤疤,我将悔恨终身。 扯猪草,也讲故事,玩抓籽,或跳房子,或打波。 因曾扯过猪草,现在,我每每回乡,看见那大片大片的猪草,也忍不住手痒要去把它们扯起几把来。
放 牛
农家出身的孩子,很少没有不放牛的。 但放牛出身最有出息的,莫过于朱元璋和传说中的牛郎。前者,大智大勇,放牛杀牛,蒙蔽东家,最终当上了皇帝,为放牛娃吐了恶气,出了风头,争了脸面。后者,逆来顺受,本分厚道,乐守贫寒,感动仙女,终成眷属,虽只半世夫妻,却也占尽风光,出尽风头,还没完没了的受天上、人间仰慕,一首《七夕》伤感了古今多少痴男怨女。 我小时侯也放过几年牛,尽管很敬业,把牛喂得膘肥肉壮的,但至今却官不官,民不民,那时连个放牛的女娃也是没有的,谈何入道成仙?永远是放牛娃出身的我,连今天的博文都透出牛粪臭来!
(一)
炎黄以来,在广袤的农村,耕牛就是农民的命根子。牛,无怨无悔、默默地耕整田地、打谷碾米,感激于农民喂养它的几根青草、几片绿叶、几捆枯藤。牛老了,它献身庖丁,甘为人们的刀下俎,口中肉。 因此,人类“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放牛的时代,耕牛是生产队的。每个队一般都养十多头牛,主要是牯牛、黄尖,水沙、沙牛很少。条件好的生产队有牛棚,牛由老弱者专人养护。也有早晚分散到各家放草,晚上交回牛棚的。凡家里能滕得半间一隅屋子的,就设了牛棚,领养一头耕牛,既可以得到养牛的工分,又可以积牛栏粪换工分,一举两得。 家里包养了耕牛的孩子,每天早、晚,必须把牛牵上山喂饱,早晚两头都是麻麻黑的天。不管你读不读书,不管你离学校有多远。 放牛,是硬任务。放牛,乐趣很多。 清晨,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揉着眼睛,夹着课本,走进偏屋,摸进牛栏,从木桩上胡乱解开绳子,大黄牛喷着粗气,四蹄“哒哒”的、摇头耸脑的跟着我走出家门。此时我才发觉我的双脚又沾满了牛粪! 寻找一大片肥草早已是奢求。因为以粮为纲,很多山坡已开成梯地,留下的山坡树木稀疏,草皮被锄烧火土,只有田头地边才是牛吃草的地方。田地里全是庄稼,必须牵紧牛绳,盯着牛的嘴巴,如稍不留神,牛的舌头就扫了一片。带书经常是多余的。 偶尔发现一大片山林,绿草挂着露珠,晶莹剔透,牛群在一块儿兴奋地抢着吃草。这时,放牛娃们可以放松了。我们经常玩一些跳房子、跳绳、抓籽、打火鸡棍、甚至打尿仗的游戏。 有时还在水浅的山堰、小溪中摸鱼。 还有时,伙伴们天南地北、轮流讲着从大人们那里学来的故事。当然是大多是“说大话,牛皮吹破”、“没出息,终身摸牛皮眼”一类与牛有关的故事,最有趣的是,放牛娃中不乏好事好斗的主。贺家山那边,张运仿、肖汉武他们三五成群的放牛娃,经常要与我们毛家嘴喊着对歌: 贺家山:什么上山爱点头?什么下山吱溜溜? 什么有腿不走路?什么无腿江湖游? 毛家嘴:扁担上山爱点头,小车下山吱溜溜?板凳有腿不走路,船儿无腿江湖游。 贺家山:什么肚里长牙齿?什么肚里长眼睛? 什么上山岩上坐?什么吃草不吃根? 毛家嘴:磨子肚里长牙齿,灯笼肚里长眼睛,猴子上山岩上坐,牛儿吃草不吃根。 贺家山曲终词穷,索性就挑衅起我们来了。歌词下流的不堪入耳,更不能跃然纸上。但我们绝不示弱,以正抑邪。 那边轮番呐喊: 他们来黄的,我们和红的,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去: 等到那边倒背战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酒足饭饱的牛儿,甩着尾巴跟着我们回到了牛栏。 到了“春耕”、“双抢”农忙时刻,牛就无暇跟着我们上山吃草听歌了,它们起早摸黑拖着犁耙,挥汗如雨,浑身是泥。放牛娃必须早晚上山割青草,送到田地边去。晚上把牛牵回来,并在牛栏里燃起一堆烟,驱赶蚊子。 牛,最舒服的是冬天,基本无农活可做。但“牛快活,嘴安乐”,冬天只能吃上干稻草和干红薯藤,有条件的才加点枯饼。 牛不上山,放牛娃也解放了,火坑边又响起了琅琅书声。
(二) 骚人不知放牛苦 放牛乐趣不少,但也够辛苦的,我的体验有“五苦”“三忧”。五苦者,乃风吹雨淋、寒冷酷热、蚊虫叮咬、烈牛触斗和臭熏屎糊也。三忧者,乃忧肥草稀少、耽误功课和牛主责难也!历史上描写牧童的诗词不乏佳作,尤以唐代诗人高启的《牧牛词》为最。读着这些大都属于富有童心童趣的田园式的牧歌,我们倍感亲切,似非觉得诗人们就是写的我们的放牛生涯。但历代骚人笔下却见不到放牛娃之艰辛,这也许与它们的身世经历有关吧,能写出佳作的人又有谁放过牛哩。 唐代诗人崔道融的《牧竖》:
牧竖持蓑笠,逢人气傲然。 卧牛吹短笛,耕却傍溪田。
全诗以牧童的傲态反映其智心,饶有诗情画意,也颇见童趣。“牧竖持蓑笠”,我放牛的确经常穿蓑衣,戴斗笠,但那并不好受,笨重不方便,若招呼的不好,雨水还从脖子流到裤裆。牛也不是那么好骑的,先必需付出摔跤的代价。坐稳了才能吹笛子。不过“卧牛吹短笛”这名句我五岁就听祥歌得意地讲过,记得清楚,学得扎实,但笛子吹出了的不象牧歌,与车水号子不相上下。 宋代诗人雷震的《村晚》: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了一幅牧童晚归图,将牧童天真烂漫、悠然自得的神态活现于读者的面前,创造了一种疏淡的境界、质朴自然的美。这也分明是我放牛回家视频。我老家门口一口大堰,落日时回家,牛不听话,我心烦意乱,一阵胡吹,然后将笛子插在腰中,溜下牛背,硬扯横拉将水牛拽进牛栏。 唐代诗人张籍有一首《牧童词》:
远牧牛,绕村四周禾黍稠。 陂中饥乌啄牛背,令我不得戏陇头。 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犊时向芦中鸣。 隔堤吹叶应同伴,还鼓长鞭三四声。 牛牛食草莫相触,官家截尔头上角。
牧童“远牧牛”,本想让牛自行食草,他们同伴之间则可尽兴嬉戏一番,谁知“饥乌啄牛背”,不敢玩耍。“入陂草多”牛贪食,牛群走散了,牧童们则分头去驱赶,并以“吹叶”等独特的方式相互联络。诗的结尾,笔锋一转,写牧童甩长鞭,以“官家”来吓唬牛,妙趣横生,耐人寻味。我喂牛时的官家是生产队,我怕官家,一旦牛喂瘦了,耕田乏力,官家就扣我家工分。 高启的《牧牛词》,借牧童的口吻写牧童的生活与感情,以乐写哀,进而揭露封建剥削的残酷性,上承张籍的《牧童词》,下启孙原湘的《牧歌》。高启是元末明初的重要诗人,反映农家生活的乐府诗尤为优秀。《牧牛词》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与其他几首相比较,《牧牛词》明显有别于上述诗作,尽管此诗中也写了牧童及其放牛之乐,但它言在此而意在彼。
尔牛角弯环,我牛尾秃速。 共拈短笛与长鞭,南陇东冈去相逐。 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唯我知。 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 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
开篇两句,诗人以“我牛”与“尔牛”并提,以“尾秃速”与“角弯环”对举,仅是为了凸现牧童之童心,以及牧童爱己牛之情。三、四句,写牧童们清晨相约外出放牛,他们手里拿着短笛与长鞭,驱赶着牛,或在南边的田埂上,或在东边的山冈上相互追逐、嬉戏。接下去四句,重写牧童与牛相得之乐。牧童们深知牛的劳苦与饥饿。他们在放牛时,或骑在牛背上唱歌,或坐在牛身边休憩。“夜归”,他们又紧贴着牛身睡觉。第九句“长年牧牛百不忧”,小结上文,引出关键的结句:“但恐输租卖我牛”。“但恐”与“百不忧”相对照,突出了牧童之忧,集中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赋税之重。 在高启《牧牛词》之后,清代诗人孙原湘也有一首《牧歌》:
上牛坐,伏牛卧,牧童光阴牛背过。 牛尾秃速牛角弯,牛肥牛瘠心先关。 母呼儿饭儿不饭,人饿须知饲牛晚。 放之平泉,以宽牛劳;浴之清浅,以息牛喘。 牛能养人识人意,一牛全家命所寄。 阿爷牵牛去输租,劝爷卖牛宁卖吾。
牛为牧童全家的命根子,牧童爱牛胜己,劝爷宁可卖他也不能卖牛,也揭露了封建剥削的残酷性。其立意、构思、笔法等与高启的《牧牛词》十分接近,甚至有的诗句是借用了高启的。 罢了,罢了!面对一支支赞歌,一幅幅美图,有些话笔者不吐不快。放牛,苦中有乐,有时甚至无乐可言。骚客们岂知放牛有“五苦三忧”?!你没亲自放牛,根本不会饱受风吹雨淋之苦,寒冷酷热之苦,蚊虫叮咬之苦,烈牛触斗之苦,臭熏粪糊之苦。当然,也就更不会忧肥草稀少,忧功课耽误,忧牛主责难!
打 柴
那时,柴火是农家过去炊饭、烤火的唯一能源。 打柴,就是弄柴火,我家乡叫“砍柴”,因为砍柴只是打柴的形式之一,所以题目还是叫“打柴”的好。 砍柴又叫砍樵。说到砍樵,自然也就联想到刘海砍樵的故事。常德市丝瓜井畔的孝子刘海,为治好母亲眼病,他终日近在高山、远去花山一带砍柴,喜得美貌贤淑的刘秀英为妻,留下千古绝唱《刘海砍樵》。当然,《封神演义》里的武吉也是幸运儿,为孝敬母亲砍柴,遇上了大贵人姜子牙,因祸得福,马前是瞻,好不风光。
(一)
传说归传说,现实中的砍柴哪有这许多浪漫!我砍柴虽不是职业,但也断断续续干了十多年,既无奇遇,更无艳遇。 其实,我还不会砍柴的时候,山村莽莽森林,漫山遍野是柴草。我家屋后是茂密的竹林,楠竹、山竹、水竹、还有石竹间杂其中。钻过竹林,树林莽莽,松林中偶尔发现几根板栗、泡桐、香椿,还有杉、柏。从我家山后一直到牯牛坡、驼背岭、拱匠湾一直到毛家山、贺家大山,都是黑松林。白天没有大人我们从不敢进山,怕老虎、蟒蛇、马彪和奸狗。 轮着我能砍柴的时候,已经是无柴可砍。“大跃进”运动,对田头地边实行了“三光”,山上大面积的草皮被烧成火土肥。剩下的松树七零八落,杂草稀疏。但生计所迫,柴火不得不砍,每天早晨和放学后,一般是砍柴,而且砍柴和挖柴、扒柴轮替干。 仲春的清早或傍晚,我握着一把父母磨得锋利的镰刀,挎着一个与我身材不大相称的马笼,或扛一把冲担加一副捆绳,翻山越岭,田坎地头,河畔堰边,寻寻觅觅,砍砍割割。主柴如茅草、巴茅、针茅,柴中之宝如栗杂、檀杂、黄荆条,我们边砍边晒,以减轻挑背回家的重量。只要有一把小木叉,任何荆棘也被砍掉并随即扎成柴把子,最终送进灶膛。偶尔幸遇松树叉上的干枝,或爬上树去折断,或用钶搭钶钩落掉,或者将树吊下来,连鲜枝松果一并收获。 秋天,落叶飘洒,松毛金黄,茅草萎靡,是扒柴的好时节。尤其是,一阵秋风刮起,各家各户老少出动,无数把竹筢象牛骨梳梳头一般,将树林草丛扒得干干净净。 挖柴是力气活,也是必须的。砍柴留下的灌木蔸,基本是两三锄挖一个。生产队在哪里锯树,我们就跟在哪里,为的是抢挖树蔸。松树蔸根深蒂固,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技巧。开土面积越大越好,先用斧头斩旁根,后用尖锄挖底根,底根挖到八成时,抡起锄头用力捶打,树蔸也就差不多翻桩了。 扎把子,劈柴,是打柴的后续活计。柴火弄回家后,软的,经过几天,翻晒干了,扎成把子,用草要子捆好;硬的,有直接堆码的,也有锯断劈开堆码的。柴火一般堆码在偏屋,也有的搁在楼上。茅草、枝杂把子好扎,一学就会。但松毛把子就简而不易了。先用一束稻草将松毛圈成长形,然后用一束稻草象圈纱耙一样扎成把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模糊的记忆中,总觉得打柴的乐趣多于辛劳。那时,打柴尽管很累,但“打火鸡棍”、“击卯”和“荡秋千”等许多游戏,让我们这些野性孩子,乐不知疲。 马笼的柴草扎齐了背绳,太阳却还有一竿,流连在山坡上的我们,高兴地打起“火鸡棍”。我从马笼里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玩具——两根今两尺长的竹棍。用小铲在地坎边挖出一尺多长两寸来宽的小槽,将一根竹棍置其上,双手握着另一根,大喊一声: “来啦,接着——”将槽上的竹棍猛力击掀。 竹棍呈抛物线飞过去,那头的老弟迎面跳起来抢抓竹棍,“嘿!抓住啦!” 抓住竹棍,老弟赢了;若竹棍着地,我赢了。虽然输赢仅是一把柴火,但倒霉时,也将一堆柴火输得干干净净。和老弟玩倒不打紧,输赢都是自家的。和别家伙伴玩,输了就得重新去砍。 与打火鸡棍相比,击卯就相对文明一些。 扒了一下午的柴,跑到山边堰塘里“咕噜咕噜”地解了渴,进兄高兴叫道:“击卯吧!”击卯就开始了。进兄将两根小树枝分级置于前方五米处(距离因时因地而定),我举起竹筢,瞄准小树枝,箭一般地投掷过去。 “啊,中了!”我惊喜地喊道。 两个标的被击中,随着竹葩向前滑去了。 进兄、元峰两位弟,乖乖各自地将一把金灿灿的松毛送进我的马笼。 轮到元弟,力单不准,只击掉一个标的,不输不赢。 “真糟糕!”峰弟用力不匀,竹筢斜出,一的未中,眼睁睁地看着三把松毛从自己的马笼中拿走。 土荡秋千就简单方便多了,将稻草绳或麻绳(从家里偷来)两端栓在树上即可。砍柴累了,伙伴们争着荡来荡去,笑语欢歌,忘记了疲劳。当然也没少摔跟头,也时不时地挨父母一些责骂。 有时砍柴饿了,松毛糖解谗,野刺果充饥。 幸运时碰上一窝野鸡蛋、鹌鹑蛋、重阳菌,立马得意地回家领赏。 我看到别人踩“高级棍”(高跷),就从山上砍来两根合适的小树,照着样子做成了。学习时不知摔了好多跤,破了多少皮,终究踩着高级棍如脚行平地。下雨后,道路泥泞,尤其是在大雪封路的时刻,走高级棍既方便又快捷,也干净。 那年严冬,我家前大堰结了冰,小孩子们在冰上滑行。我和弟弟站在冰上挖堤边柳树根,外甥六斤在一旁嘻闹,不慎突然踏到薄冰处,一只腿落在水里。我们不禁哈哈大笑。 小孩们打柴的少许乐趣,和大哥大姐们的爱情相比,就白马赶黑马了。有一首山歌《打柴割》为证:
女:清早起打开菜园门,小喜鹊迎头叫几声, 小奴心一惊,莫不是有贵客今日到来临? 男:金鸡叫东方刚发白,小大哥翻身爬起来, 上山去砍柴,开山斧和扁担麻绳随身带。 女:搬张椅子前来打坐,配绒线巧手细细搓, 奴家绣花朵,忽看见打柴哥今早又上坡。 男:打柴人大山攀得上,爬山崖来到南山岗, 举斧砍柴忙,又看见小大姐门口绣鸳鸯。 女:二八女无心绣花纹,观大哥长得好人品, 打柴受苦辛,山风吹雨又淋奴家真心疼! 打柴哥担柴下山岭,千斤柴压得汗淋淋, 实在可怜人!愿大哥来奴家喝茶歇歇身。 男:打柴人肚饥难得行,到姐门讨水润润心, 可行不可行?倘若不方便我歇歇就起程。 女:搬张椅大哥你请坐,喝杯茶润喉定定心, 都是受苦人,二爹妈不在家俺俩叙叙情。 男:打柴郎心中苦难当,老母亲年老病卧床, 打柴度时光,忙生计伺候娘两头一齐忙。 女:叫大哥心中莫惆账,小奴家有心帮你忙, 烧锅伺候娘,若与奴结夫妻同心度时光。 男:听姐言樵夫心花放,没想到姐意配柴郎, 真是不收当!若与你配夫妻美好似鸳鸯。
(二)
话说回来吧,打柴岂能不苦?不苦,这只是自慰罢了。 苦呀!最苦的是心,无柴可打,长年发愁;最累的是手,血泡反复发作,茧壳推陈出新;最疼的是腰,长时间劳作,让原本发育不良的腰反复疼痛…… 天寒地冻不打紧,只要用力就会全身发热。但是遇到夏天的正午,烈日高温,热浪扑面,还没砍几把柴草,早就成了一个汗人,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上气难接下气。在稀毛黄皮的山坡上,荆棘刺笼也成了我们的枪手货,但又有几次不是被黄蜂蜇得鼻青脸肿的。 尽管如此,我比起俺内人来,却幸运得多。她儿时第一次砍柴,镰刀就反弹在小腿穷骨上,疼得呼天叫地,伤疤犹存。曾经两次遭蛇咬,有一次浑身肿的发亮,不醒人事,幸得肖老前辈用草药抢回了一条性命。 砍柴也难免不受委屈。记得一九六二年秋天的上午,我和弟弟好不容易爬上贺家大山顶,漫山的针茅草和金黄的松毛让我们乐以忘累。 “哪里走?!”正当准备凯旋回家的时候,管山员刘大伯,突然凶神恶煞般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仅劳动成果化为乌有,而且,镰刀、筢子也被没收,带回家的仅是两串眼泪。 在无奈之际,也经常犯一些大家都在犯的小错误。硬是砍不满一马笼柴火时,就乘无人之机,砍几根松树枝。长时间的冰天雪地,火坑里的火焰逐渐弱下去,吆喝几个同伴们或者自个儿偷偷地摸到树林中,使尽浑身力气,砍倒半大松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背回屋中,锯断劈开,烘在火坑里,不到两个小时就大火熊熊。 我所经历的,还真算不得苦,乡土诗人形象地记录了在缺食欠衣的七十年代初,一位小姑娘扒柴、一位八旬老人砍柴的凄苦情景,请看:
扒 柴
寒风抽打枫树林,残阳无力正西沉。 不知谁家女孩子,脖子缩起似冬禽。 手握竹筢扒落叶,不时远望泪花噙。 今天还没吃晌饭,爸爸借米快回返。 南瓜熬粥喷喷香,喝完再不把碗舔。 筐中柴能烧一餐,赶紧备足明早柴。 北风何妨更猛烈,好把叶子刮下来。 回头爸爸跟前立,筒中粮食无一粒。 父亲转身起唉声,女儿丢筢涕泗滴。
奶奶砍柴
奶奶今年八十一,两眼蒙花臂无力。 吃罢冷饭穿草鞋,磨利茅镰去割柴。 进冲乃是壮年事,近地少柴多荆刺。 一丛茅柴乱蓬蓬,长在江墈石隙中。 站脚不稳不能砍,先用茅镰斫些眼。 倒起屁股正砍时,一窝黄蜂竟相欺。 以手相卫腿一跪,一头栽进江水里。 回家换身干衣裳,又来江边响丁当。 休息半天享享福,生米无柴不能熟。 文章写到这里时候,正巧老家的好朋友来了。他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谈起砍柴的一次险遇。一九六二年夏天,雨后天晴,十二岁的老罩和弟弟在山上捆柴,捆绳短了,用皮带解连接也不够,只得四处寻找绳子。他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根花细绳圈在草丛,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捡。谁知,手快触到绳子那一瞬间,绳子那头突然抬起,凉簌簌地从他的手臂一溜,窜进旁边的灌木丛。原来是条百节蛇,他吓得屁滚尿流,和弟弟拔腿就跑,连柴火也丢下不管了。
送粮谷
“哎——,拉鸡公车哟!送粮谷嘞!我看街去啦!吃娃娃糕去啦!” 我从床上骨碌碌腾起,朝着刚露出笑脸的太阳,高兴得跳起来。 那是解散公共食堂的第二年初秋,父亲叫醒我,要我拉车送公粮,到大堰当吃娃娃糕去。 我穿着土布旧褂和桩巴裤,赤着双脚,摸了摸鸡公车的头,叫一声:“伙计,出发!”,肩上套上车头上的绳子,拔腿就跟着车队,前倾身体使劲往前攒,鸡公车发出“嘎呀嘎呀”的欢叫声。 长龙般的车队,奏着和谐的乐章,在丘陵小道上跋涉。 在农村,每年早稻收割后,根据“先国家、再集体、后个人”的原则,不管你产粮多少,必须先交公、余粮。公粮无偿,叫农业税。余粮,即农民多余的粮食,国家按牌价付款给生产队。这一年,公共食堂已解散,生产力大解放,加之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社员们爱国热情空前,踊跃交售公、余粮。由于我们公社没有粮店,粮食只能送去十八华里外的大堰当。 平常,大人经常向孩子们炫耀:大堰当呀,蛮大蛮长的街哩!长宽一里多,中间十字大街,还有东街、西街、南街、北街,你走得进去,怕走不出来哟!百货商店、小吃店、饭铺,分布大街小巷,让你数也数不清呢!肉片面、油饼油条,还有小孩们最爱吃的娃娃糕,怕你十天半月也吃不完哩! 我充满着对大堰当无限神往,巴望有机会去那地方,见见世面,饱餐一顿娃娃糕。这一天终于到了。 拉车还不到半个小时,我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腰酸腿疼。老爸笑着问:“拉车好玩吧?还有十五里路、三个陡坡哩!不去了吧?啊?”老爸明明在激将我哩!“不,坚决去!”我不假思索地拉着我家这辆鸡公车,一个劲地往前攒。 我家这辆鸡公车,据说用了几十年。除送粮外,父亲平时把它立起来,放在偏屋里。我和弟弟经常偷偷地溜进去,用手拨弄轮子,往下一带劲,车轮就会咕噜咕噜地转起来。如此往复,其乐无穷。有一天,我家隔壁才子炳哥神秘地告诉我,他刚从书上看到,鸡公车是诸葛亮发明的。三国时候,他打仗运军粮的就是鸡公车,那时叫“木牛流马”,后来技术从四川传到了湖南。 鸡公车唱着欢快的歌声,车队在曲折坎坷的的小路上爬行,前面却被李拱坡挡住了去路。休息片刻,开始艰难地爬坡。 李拱坡虽然只有五十来米,但足有45度。身强力壮的,大小木轮同时着地,一鼓作气登了上去,又马上回过头来,气喘吁吁地将后面的伙伴车拉上去。我弱小力单,能爬上坡就了不起了,拉车只是个摆设,老爸力气也不及他人。 我爬上坡来,已是精疲力竭,全身湿透,连喝水的力气也不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详着这一溜鸡公车。 我最爱看鸡公车。 那鸡公车,车头形似鸡头。大约两米左右长,头上一小独木轮,主体一大独木轮,轮缘裹以铁皮。大木轮上部装有凸型护轮架板,可坐人载物。车身后部有两只腿,便于停放。两侧各为一根结实的檀木车把,像一只撒开翅膀捉食的公鸡。推车者紧握两边车把,肩膀上担着短扁担,扁担两端棕绳分别套在车把上。 鸡公车可一人推,也可两人合作,一人在后推,一人想我那样在前面用绳拉,反手攥着绳子,身子前倾,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像纤夫在拉纤一样。 “鸡公车,精又巧,不吃粮食不吃草。秋收时节送粮谷,一年四季推肥料。”坐在坎边打着赤膊的肖队长猜透了我的心事。 老爸对我说:“鸡公车好是好,好看也好玩,但把它推得稳稳当当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于是队长唸起推车诀来了: “好嘞!出发吧!”队长一声吆喝。 大家从地上腾起,立即踏上征程。 经过一小时光景,车队在曹家坡山顶上休息,老爸说:“大堰垱到了!”居高俯视,山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那边黑压压的一大片房屋,肯定就是大堰当了,那娃娃糕肯定在那儿了。极目远眺,蓝天白云下,是无边无际的平原。 第一次走出山村的我,心旷神怡,情不由衷地大叫: “啊!……哎!……” 此时的心情与后来初到北京、纽约相差无几。 上坡艰难,下坡更危险。曹家坡,两百多米长、二十多度。两三百斤的手推粮车,没有刹车,只能扛紧车扁担,两手抓牢车把,两腿蹬实,慢慢地有节制地吊着粮车走下去。稍有闪失,将连人带车滚入坡下,后果不堪设想。我跟在车后,为老爸、为大伙、捏了一把汗。 下得坡来,虽然已是平原,但是,那条大河横住去路。河差不多两百米宽,没有桥,河水悠悠,清澈见底,熙熙攘攘的人们在一溜木排上来来往往。我们车队只得两人一组,将粮车半拉半抬过去。我倒成了累赘,按老爸嘱咐,站在河边不动,等爸接我。我提着心看着桥上艰难行走的人们,心里早忘记了娃娃糕! 也真怪,大堰当粮店偏偏建在街西花果山山坡上,离街五百米处。待我们的车队进场时,满院都是交粮的社员,只得依次排队。一个多小时后,将粮袋从鸡公车上卸下,检验过关,盖上灰印,过磅记码,然后抬进仓库。 一切都十分新奇,我被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所吸引,遥想送粮的艰险与汗水,思索着,我们为什么空着肚子、历尽艰辛,把粮食乖乖的送到这儿来? “娃娃糕来了!”老爸塞给我四个娃娃糕,我食欲顿发,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两分钟吃得干净利落。此时,太阳偏西了。 从此,关于“粮食”的往事,久久挥之不去,一连串“?”挂在耳环。为看街市,为吃娃糕,我首次帮助大人送粮,却收获意外:送粮艰辛,交粮慷慨,瓜菜代粮,饿己饱国。长大了,亲自种粮,饿着肚子送粮,尚知“粒粒皆辛苦”。再后来,组织种粮、送粮,直到最后走出农门也没有吃几天白米饭。 最终感到农民最苦、最冤。 泱泱农业大国,公粮乃皇粮,必交无疑。现在工业发达,农业免税,乃情里之中。实话实说,那时,农村许多地方,不仅没有余粮,而且根本就不能自给。 我还始终百思不解—— 城里人吃了农民省下的粮食,反倒瞧不起农民,骂农民“乡巴佬,泥腿杆”。极“左”时期,干部下放或“发配”农村,说是进了“牛棚”,是劳动改造。 盘古开天哪有城?哪位城里人不是来自农村?
车 水
在运动健身场,每当我和伙伴列成一排,同时登起脚踏健身器,节奏加快的时候,眼前便浮现出家乡车水的场景,耳边萦绕着车水喊“线”的号子声。我家乡在九澧之一的涔河上游北岸丘陵区。 脚踏水车是中国的传统的先进木制农具,在没有抽水机的年代里,家乡农作物抗旱非它莫属。它把堰垱、河溪、水库及其干渠里的水提灌到农田。脚踏水车有两人车、四人车、六人车、还有八人车,一般是六人车。?还有坐蹬车和手摇车。 不说水车发明技术之伟大,也不说水车制作工艺之精巧,只说要车水抗旱,从水车部件的搬运、安装到正常运转出水,这既是一门力气活,更是一门技术活。 六人车,即六个壮劳力上车踏水。车水前,社员们先去农具库里将水车部件搬运到车埠。两人抬车筒,两人抬车梁,一人挑椅凳,还有一人打杂。遇到力气大的,一人扛车梁。车梁足有八九十公斤,中间是长着十六个木齿的车轮,轮两边分布二十四个脚踏柁,扛着扛着,稍不小心,头和脖子就卡在柁网中的危险。 开始安装水车了。在一位技术熟练的社员指挥下,分工协作进行。一边跳下水去,将车筒下部固定在取水处;一边把车筒上端放在车埠接水处,将筒中车爿链顺延地下。两边早已放好椅凳,车梁安装在椅凳上,迅速将车爿链沿车轮滚上去,与等待好久的车爿链迅速连接。接着,调试着各部件的角度、距离,尤其是车爿链与车轮的各种比例关系。 调试差不多了,六人登上水车,试车。? 车安装好后,有休息几分钟上阵的,但大多不下车,接着战斗。随着水车“支呀|支呀”的欢叫,车筒里涌出浑浊的河水,喊“线”的号子也就随风飘扬,洒落田间: “一个啊呵哎——,一耶依耶——” 车爿链已在车轮的带动下在车筒中绕了一转,还是浑浊的河水已从车筒中流出。 “……,……” “二十哎哦——,九耶哎哎——” 车水,必须喊“线”,由一人吟唱,先低后高,先慢后快,抑扬顿挫,婉转悠扬。 其实,喊“线”,就是车水记数,车爿子上下翻转一个轮回,就是一转水,从“一”数到一百,大约半个多小时,叫做一线水。 喊“线”,不仅只记数,更重要的是号子把车水人的情绪、精力、步伐协调一致,随着喊线声的节奏和车水的进度,人们的情绪逐步高涨,精力逐步旺盛,两只脚越踏越起劲,越踏越快,以匀加速度挺进。 车轮滚滚,车爿子将河水从车筒里“哗哗”拖出,让其悠悠欢快地奔向稻田的四面八方。然后车爿子越上车头,象一群黑鸭子,列着长队,“依呀,依呀”地游入河里,钻进水中。 “九十哎,一呀嗬嗬——!”喊“线”声高亢激昂。 车梁上早已挥汗如雨的六位男女,顿时放下胯部,使出浑身力气,使劲登踏,气喘吁吁,热汗奔腾,拼命往前冲。 “一百呀——满哎——!” 此刻,一“线”水喊完了,全体不约而同,放开嗓子齐声发出“约嗬菏——!约嗬菏——!”脚下生花,汗珠滚滚,车轮飞转,塘水四溅。雄壮的吆喝声和车爿车梁的“支呀”声、车头“扑扑”的溅水声、车下“哗哗”的趟水声,形成一部奔放而热烈的交响乐。 十秒钟后,车梁渐渐的减速,一直到停止,终于,六位汗人精疲力竭地停下了脚步,在无声中或坐着,或躺着,边擦汗边喘粗气边喝水。 一刻钟后,又登上水车了:“一个啊呵哎——,一耶依耶——” “……” 车水这活,在农活中算最累的,用的是力气,没有捷径可走,不使劲,车爿不转,水提不上。而且一般都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暑天,抗旱任务相当紧急,水车有限,劳力不足,还得日夜加班的干。因此,干这活的必须是壮男劳力,人手不够时,由铁姑娘上阵。 小时候,一听到喊线,我们就雀跃在水车和堰塘周边,并心里痒痒的,怨大人们不让我爬上水车,心想车水就象走路一样谁都会。中学假期回家出工,央着队长安排我车水。不料上得车来脚踏双拐,竞象杂技演员踩高跷一样,悬在半空双脚不敢迈步,车梁转动双脚被车拐打得青肿,落得一阵欢笑。后来自己慢慢地踏着空车练习,才慢慢地掌握了要领,但打起“跑跑”拉起“喔嗬嗬”来,双脚还是跟不上步伐,仍然只吊在车傍杠上“荡秋千”。一天下来双脚灌了铅似的重而且痛,好几天还开不了步。后来车水多了,熟能生巧,进入了自由王国,在车梁上也能健步如飞了,才真正感受到车水的乐趣。有时车水,天空月明星稀,田野一片朦胧,远远近近传来的此起彼伏喊线声,互相应和着不绝于耳,那真是一首绝妙的田园交响曲。车水轮班休息,伙伴们或下水冲凉或摘片荷叶遮面仰躺在树荫下憩息,而女性们则坐在树荫里纳鞋底,或说着不让男人们听见的悄悄话。 最壮观的,是“打河车”的场面。大的场面,我记得两三次。第一次大约是一九六0年左右的夏天。清晨,我好奇地跟着爸爸去看什么“打河车”。十一架水车从河里依着梯田架上山顶,从下面望上去,好象水车架到了白云端,爸说,这是十一渡的“河车”。六十六人先后上车,由第一架车喊线。最热闹的是,喊到“一百,满”的时候,十一架水车、六十六人齐声吆喝: “约嗬菏——!约嗬菏——!” 声音响彻云霄,肯定惊动了雨神,晚上就大雨倾盆,河车终于引来了天河的水! 再一次是一九七四年秋天,大干旱,九渡“河车”提水,只是少了四架水车,多了两台抽水机。我们小学教师参加了夜战。夜晚,在“达达达……”的马达欢叫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喊“线”声只能时隐时现了。 车水这农活,水车这农具,已成为历史。但是。水车,作为物质文化,博物馆里应该有。喊“线”,是非物质文化、劳作文化,也还是可以挖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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