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公大队一带的铺子,最出名的恐怕只有铁匠铺了,虽然宜万铺热闹,但比铁匠铺远四五里路,又是宜万公社辖区;与共和交界的鄢家铺,毕竟太偏僻太小气。石公桥集镇被水库淹没后,铁匠铺就成了石公桥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因此,老家的铁匠铺,知名度之高,就象澧县的垱市、常德的津市、湖南的湘潭市。 最远的是大堰垱,它是中武、金锣、宜万一带走出山区丘陵的门户,是南进澧城、常德、长沙的必经之路。据说,大堰垱这小镇历史悠久,但我目前无暇考证。
叮叮当当铁匠铺
丛山峻岭环抱着石公桥水库,万顷碧波连着万里松涛。从水库大坝越上堤北的杨家岭,在黑松林中径直往北走过两华里,丛林尽处,豁然开朗,大路东面一溜瓦房。突然响起“当,当,当!”的铃声,闹哄哄中,飘着红领巾、流着鼻涕的的小学生们,倾巢而出,追赶嬉闹,打破了山岗的沉寂。这就是石公桥初级小学,占去这幢瓦房的大部分。隔壁大小两个间房,大间门楣楷书“石公桥大队部”。北头两间就是代购代销店了。山坡下不时传来的“叮当”声,告诉你这就是当地驰名遐迩的铁匠铺。由此北进是宜万公社,再过去是湖北松滋。 随着迎风飘拂的的“叮当”铁锤声和煤烟香味,信步至东坡百十米,但见一幢三正两偏的土墙青瓦民房座南朝北,面东的偏屋里燃着熊熊炉火,老师傅左手持火钳将冒着青烟的一块红铁按在铁砧上,右手抡着铁锤和对面挥着大锤的汉子交替地翻打着那块红铁……。 这就是六十年代初期的铁匠铺。师傅姓刘名德双,传承着祖业和打铁绝活。四个儿子,老大传金、老二传银,相替挥舞几年大锤,但最终没有将手艺接下去。若四个儿子中有一人起名传铁或传钢的话,也许一代知名铁匠享誉涔北是迟早的事。可老三偏偏名传友,初中毕业后当了本生产队会计;老幺也偏偏叫传元,和我一块儿从初小读完高中、当民办教师、当大队干部,我读大学后,他又先后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和乡林业站站长。我想,九泉之下的刘老师傅应该很惬意的。 铁匠铺历史悠久,年代无从考证,但作为石公桥大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却是人民公社建立后的事情。一九五八年成立宜万公社,下辖石公桥大队,铁匠铺的区域中心地位获得了发展良机。石公桥小学也从一里外的杨振武老师家搬迁过来。由于一九六二年石公桥大队析出双堰大队,铁匠铺逐渐被边缘化。大队部人去楼空。雄壮而优雅的油榨号子飘荡在石竹湾,迎着文革东风刚建起的榨坊,理所当然地成了石公大队的集会场所。接下来,榨坊对面也修建起三间教室的石公小学。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铁匠铺的文化中心地位。和过去一样,两个大队的群众依然去铁匠铺打铁、购物、看戏、看电影。范喜郎和穆桂英这一男一女,丰富了我知识,开阔了我的视野。《孟姜女》中的范喜郎,头顶上盘着一堆头发,甩开有几尺长,荡起圈子来迎得满堂喝彩。穆桂英那么神勇,秘密恐怕就在头顶上那几根一米多长的锦鸡毛上吧!演出姜女戏,角色分小旦、小生和老生等,戏中只有正面人物,反面人物如(秦始皇)不出场,孟姜女(小旦)的是男扮女装。演唱时,只有锣鼓伴奏,没有琴弦。演唱自成系统的姜女调,有着特殊的旋律。比如《姜女儿下池塘》一折戏: 小生(唱):秦始皇,修城墙,赐我的撮箕象箩筐,赐我的扁担象门杠;一天赐我三角老糙米,锅里煮来吃不饱,罐里煨来不浓汤……头阵来到长矛岭,二阵来到短矛冈。…… 小旦(唱):姜女儿洗澡下池塘,全身脱得精光光,看见树上影子幌。(白):你是鬼来你是神,你是神就归天去,你是鬼就下地堂。 小生(白):我不是鬼,我不是神,我是秦始皇的一只兵。 小旦(白):你身穿两色两样衣,必是偷牛驾马的;你脚踩两色两样鞋,必是偷牛驾马卖。 小生(白):我身穿两色两样衣,不是偷牛驾马的;我脚踩两色两样鞋,不是偷牛驾马卖。…… 接下来的戏,便是孟姜女同情范三郎的悲惨遭遇以及受到女儿身不能为外人所见之类的鄙俗影响,执意嫁给范郎,因而卷入凄风苦雨,波涛汹涌的爱情旋涡。风雨无阻、成年累月、万里寻夫;如痴如醉,伞把托“夫骨”迢迢返乡。 每每看戏,插科打诨是经常的。滑稽的三花脸,经常乘换场间隙钻出了,用挑逗的眼神说几句下流话,或突然从裤裆里挺出一个瓶子,凉水四射,引起台下阵阵骚动。台上戏完了,台下戏兴却未尽,小丑又旋上台来,“镗,镗,镗”鸣锣三声,望了望天,诡异一笑,突然撂出一句人话来:“嘿嘿,嘿嘿!今夜真个好凉快呀!这里没戏了,回家自个唱戏去,男的压女的,腰的不动屁股动!”他扭动着腰股。又“镗,镗,铴……!”起来。 “嘿嘿!男的压女的哟!屁股不动腰的动……!”戏场在男女的嬉闹中渐渐地结束。 我堂兄先祖看戏着了迷,执意进了谭家祠堂的戏班子,也扮起孟姜女来。谭家祠堂算什么?铁匠铺怎能服输,支书龚伦青身先士卒,和四生产队的十多位青年办起戏班子,并正而八经地在铁匠铺唱了好几天大台戏。今天想起来,还是蛮有味道的。 秋收后的傍晚,锣鼓咚咚,唢呐哈哈,孩子们那顾得吃饭洗嗽,一溜烟地从四面八方跑到学校操坪。松树扎的戏台铺满木板,四根木柱竖立在戏台四角,后面扯起的一幅半新不旧的兰色惟幕,在微风里翻着小小波浪;台前栓着一根棕索,索上晃荡的两盏铁皮煤油灯燃着熊熊火苗,时不时地溅出几星火花。台边四名卷裤捋袖的男子,喜洋洋地各自打击着一架鼓、一饼锣、两副钹。唢呐几声欢叫,交响乐嘎然而止,一位画了油彩的农民挑着一担箩筐从幕后缓缓走上戏台,悠晃着担子绕场一周,咯噔一个亮相,“恩恩”地清了清嗓子,在人们扑哧的哄笑声中,终于发出雄浑的唱腔。顿时,坐在台上左边的两把胡琴、笛子,以悠扬而清脆的声音也齐声伴奏起来。说实在的,那戏的本头、内容、唱词和人物,都记不清了,但不知何故,那老调子我至今还唱得顺溜顺溜的,有时兴起,拉起那把简约的旧二胡自我陶醉,只不过在悠扬中添了几分深沉。 在铁匠铺欣赏多的当然要数电影了。看得最早的是《红孩子》,然后是《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等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题材的电影。《红孩子》中那感人的一幕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位英勇杀敌的小红军战士,身负重伤,昏迷中听见“给你枪”而苏醒,最终抱着一支步枪微笑着安然逝去。我妈哭了,我哭了,周围顿时一片抽噎声。 最激动人心的,当数那系列“宝片”——纪录片《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一九六六年,毛主席先后八次接见红卫兵和学校师生达1100多万人,这些场景都拍成纪录片,在全国各地放映。祖国红了,铁匠铺也跟着红了。放映宝片,铁匠铺也成了宝地。影片中,人山红海地拥挤在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穿着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神采奕奕,在检阅车上频频向红卫兵招手致意,拥挤得汗流浃背的红卫兵们,红脸热泪,挥舞红宝书,跳跃着有节奏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直到声音嘶哑。此刻,铁匠铺广场似乎就是天安门,人们噙着激动的泪水自发地欢呼“毛主席万岁!”经久不息。我为第一次见到朝思暮盼的敬爱领袖毛主席而欣喜若狂,也为自己生不逢时没赶上毛主席检阅而遗憾。 铁匠铺终于涅磐了。 七十年代中期,老家红旗猎猎,乡村战鼓咚咚,哗哗的湖北危水直奔铁匠铺胯下;太青山门干渠从铁匠胸膛穿过,滔滔的库水涌进石公桥水库。校舍跟着春风,队部唱着凯歌,代销店开着大篷车,走了,一溜烟走了。那座古老的铁匠铺,经过彻夜的辗转反侧,也终于噙着喜悦的泪花一步一回首地走了。 几乎同时,在北去几百米的山门干渠两岸边,铁匠铺得以复活新生。 四十多年来,改革开放的强劲东风,吹出一幢幢新楼房、新厂房;新农村建设的咚咚战鼓,擂出一家家新店铺、新农户。 “叮当叮当”的铁砧声从两岸交替响起,飘荡在铁匠铺的上空。 铁匠铺依然是铁匠铺!
宜万岭上听洋戏
六十年代初期,中武公社刚从宜万公社分出来,商业、供销、粮食部门在附近还没有建设出能替代宜万铺的集市。因包产到户而钱包鼓起来的乡亲们,依然习惯去宜万铺买卖、休闲。宜万铺在宜万公社宜万大队宜万岭。离我家也就四五里路吧。从毛家湾出发北行,跨高当口,爬何家坡,登官家岭,翻跑马岭,穿过当地最大的山坳九百户冲,沿着一 条越三百米长的山坡走上山岭,就到了繁荣的宜万铺南街了。这一路风光无限;青山绿水,良田美池,鸟语花香。 岭上几十户人家,土砖黑瓦,门面大多是朝卸晚装的木梭板。东西一条大道,南北各一条要道错开百米与东西大道相接,形成南北两个丁字街。南街相当热闹,除了吃的南货、穿的匹头、用的日杂各门市部外,还有收购部和牲畜交易所。北街有两家小吃店。在当时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代,宜万铺是繁荣的,孩子们是羡慕的。周末去卖几条蜈蚣或者半夏;春节前去买几串出行的鞭炮、几根送亮的蜡烛;端午节、中秋节去吃几个娃娃糕、几个月饼。平时也经常找理由去逛逛。 不知何原因,我们老家那一带没有赶集的习俗,只是不定时的开交易会。我就曾经跟着大人们去宜万岭参加过两次交易会。做了什么买卖,确实没有记忆了。但听洋戏的经历似乎就在昨天。 六十年代初期到文化革命前这段时间,农村的文化生活还是很活跃的,我们听过渔鼓、说鼓、丧鼓、三棒鼓和莲花闹,看过狮子、龙灯、竹马、蚌壳精,地花鼓,甚至大台戏。至于洋戏,第一次听说,兴奋得巴不得先睹为快。但小孩子的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大人们,宜万岭的南街围得水泄不通,似人唱而非人声的歌声清脆地从人堆里飘出来: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革命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
随着人们的一阵骚动,洋戏里则响起铿锵铿锵的锣鼓声、脆崩脆崩的唢呐声、悠扬深沉的胡琴声,接下来一位大嗓尖声的女人拖腔挺板地唱起来,但连一个字都听不清。 我终于从人缝里钻了进去,即恍然大悟,又拍案称奇!望着眼前发呆:一个四方盒子里悠转着一个圆盘,蓬头上的一根小针划在盘子上,向外挺立的那只喇叭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以后我才知道这叫留声机,当时最高档的最时髦的音响。 随着我们公社的中武、亘山、斑竹集市的完善,我们最多只是宜万铺的过客。尽管三十多年没走过那里,但我与宜万岭的同学友情和家族亲情却愈来愈浓。? 高中的时候,生长在宜万铺的谭灰林、李书萍成了我的同年级同学,灰林同学是校学生会主席,书萍是五排文娱委员。高中毕业他们两位同时招录为国家教师。帅哥灰林当过宜万乡中学校长,最后进了县二中领导班子。听说美女书萍同学转行到省农机公司,接着又下海自办企业,是一位极有成就的女性。两同学至少是新中国宜万岭的状元,是宜万岭的骄傲。 五年前,我在整理家谱时,我又意外地发现,本毛氏家族有一支宗亲在宜万岭居住了十代近三百年,教书、行医,从戎、经商、执政,等等不乏其人。毛承海正团专业到常德湘运任党委书记多年,以后又调任益阳湘运直至退休。前年,我见到这位族叔的时候,他老人家快八十高龄了。我们相约几次同回老家宜万岭寻亲续谱,但在时间上总搞不到一起。 在文章收笔的时候,“红三嗲”酒醉宜万岭的笑话故事,忽然又一次跃出脑际:先红是我族兄,但年纪比我爹大十多岁,都叫他“红三嗲”。“红三嗲”精明干练,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威望很高,方圆五里的家庭纠纷和社会矛盾,只要他到了场,一准矛盾迎刃而解。因爱一口小酒,他也乐此不疲地管这些闲事,但经常八两半斤地喝得云里雾中的。 有一次,在宜万铺管闲事,效果极好,一高兴,“红三嗲”又喝的醉熏熏的,并坚持自己回家。行至跑马岭时,终于一个趔趄倒在路边草丛中,一阵哇哇大呕,然后酣酣大睡。他的老朋友、爱做恶作剧的翘胡子刚好路过,顿生一计。急匆匆赶到先红家里,对业万说:“伢子,快点快点!你爹在宜万铺买了一头大架子猪,让我通知你们赶快去抬马笼去接回来!” 业万信以为真,邀了叔叔先伯,用一根车杠抬着两个马笼,立马向宜万岭奔去。途中看到现场,才知原委。父亲走不了,又背不动,索性装进马笼抬着回家去。 阵阵凉风吹来,在马笼中晃晃悠悠的醉汉朦胧中觉得自己坐上了八抬大轿。路人看见或惊讶,或向他打招呼,他反而礼貌地说:“得罪了,没有下轿,包涵包涵!” 这当然是好事者移植的一则笑话。
醉美醉乐大堰垱 大堰垱是个大集镇。 1966年秋天,我从大堰垱西面山坡上那简易汽车站坐上巴士,首次走进县中,走进县城。十二年后的春天,我又从这里出发到县城,转车走进大学。弹指间三十二年了!但是,旧时的大堰垱仍然历历在目、如影相随。 大堰垱与我老家中武乡仅隔一条涔河,涔阳中武,涔阴大堰垱。大堰曾垱经先后是澧县解放前的六区、解放后的五区、大堰区垱的机关驻地,石公桥大队始终在它的辖区内。曾作为红二、六方面军指挥总部的曹家大屋,也就在大堰垱对河的曹家坡下。大堰垱还是澧县重镇、涔河下游的区域中心,并北接王家厂,西连新安镇、合口镇,形成澧水下游城镇集群。 六十年代,从木桥行走或者淌水过去,岸边就是大堰垱主营农贸的北街。清晨,应风入耳的“牟牟”牛叫声和仔猪尖叫声,告诉你街右是一个规模相当的牲畜交易所。街左有一排蔬菜、柴火、杂粮交易店。那时,或傍晚,或清早,我们经常结伴从家里挑几十百把斤红薯、萝卜、北瓜、茅草、劈柴,来到北街出卖,换几个油盐钱。这种交易实际上是收购部,与现在甘露寺大市场不同。交易所的经纪人和卖者讲好价,过了称,于是吆喝一声,向记帐柜台和卖者报告重量、价格、金额。这声音清晰悠扬、跌宕起伏,悦耳动听,至今萦绕在耳:“毛家——金字的——,劈柴——八十三斤啦——,一块六角六分!” 我迅速将劈柴挑到指定的地方,按要求堆码好,拿了扣除手续费后我应得的那一元几毛钱,轻松地落座于十字街口的供销饮食店,美滋滋地吃完一碗光头面、一个水晶包子、一个油饼,用衣袖褙了褙嘴巴,瞟了那一筲箕油饼,才惬意地离开。大堰垱的油饼,香甜酥软,可口。一坨麦面坯子,捏成一个直径为十多公分的饼,中间放一勺红薯饴糖(那时红糖白糖为计划紧缺物资),折成半圆,捏紧边缝,放入油锅炸得金黄膨胀,然后捞起来沥在铁丝筲箕中。这里的油饼和以后在县城、常德吃的差不多一个模样,只是名字有别,有鄙俗的好事者,依它的模样给它起了别名叫“沙牛pi”。只要生产队有人从大堰垱赶场回来,不管你是男是女,少不了有人关切地问你:“去大堰垱了?沙牛pi好吃啵?”让你哭笑不得。 贯通东西的中心大街,也许有四、五百米。供销社的门市部、饭店、旅社、饮食店和国营商店、合作商店,雄居中心大街的三分之二。从街心往东约六十米,邮电所、税务所、公安派出所依次向东迎接他的服务对象。一九六七年夏,我和父亲在这邮电所给哥哥发过电报,催过电报,但电报始终牛泥入海。母亲去部队看哥哥,不幸因红卫兵武斗滞留路途一个多月。还记得有那么一个夜晚,就在东街一家面店前,我和乡亲们卖红薯,开称的同志天亮才来,害得我们露宿通宵。 逛完商业区,再西行,临街的油厂传来油榨号子和撞轧声,与水泥厂轰隆隆的机叫声遥相呼应,只是水泥厂更得意,翘起尾巴,将滚滚乌烟腾向天空。当时只感觉新奇,那时还没有环保、低碳之说。南街有电影院。尽管当时电影下乡,但不解谗,经常找个理由来这里看电影。《真假美猴王》《东方红音乐史诗》的影像一辈子在脑海浮现。再往南是镇卫生院。恢复高考初取后,我们在这里体检,至今我还欠着张桂珍同学一笔人情哩! 区公所当然是南街的中心位置。 再西去五百米的红阳山坡上,大堰垱中心粮店雄甲一方。一九七八年暑假,我在这里勤工俭学,当代征员。社员成群结队送粮,我过磅记码。一个月下来,工钱还买了一斤二两纯毛线,第一次穿上了毛裤。澧县去湖北刘家厂的省际公路就从粮店门前经过。北行五百米,路右就是当地驰名的涔阳高小(现在的大堰垱中学),老地名叫白杨寺。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也不乏政要、商豪、专家。人们最熟悉的常德市委书记、省政协副主席陈彰嘉同志就是在这里读的高小。 大堰垱的春节热闹非凡,尤其是到了元宵节,白天街上好戏连台。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龙灯和狮灯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令眼睛放出异彩的要数竹马灯、蚌壳灯、采莲船,还有几乎和东北“二人转”差不多的花灯舞。 竹马灯一般由两男一女表演,一个须生,一个小生,一个旦角,每人右手执一根马鞭,“骑”在纸糊篾扎的“马”上,做着“马儿”碎步小跑的动作,沿“纱爬拐”的路线(即横8字)作循环穿行,边跑边唱。也有用四人表演的,另用一个小丑,不骑“马”,手拿一根马鞭,在旁边抽这个的“马”一鞭,抽那个的“马”一鞭,说一些风趣逗乐的话来插科打浑,甚是有趣。 蚌壳灯它虽没有任何唱词和唱腔,但它的整个表演都具有很强的节奏感,它所表演的每个情节与情感均与打击乐的强弱长短紧密结合。蚌壳精躲在蚌壳内,时开时合,好漂亮的;打渔郎头戴草帽,肩背渔篓手执渔网。他们彼此表示惊喜与爱慕,做一些互相挑逗,表达情爱的动作,最终以渔郎网捞到蚌壳精如愿以偿而表演结束。还有三人扮演的蚌壳灯,一个扮演鹬鹤精的演员,与蚌壳精相斗,都想办法如何逮住对方,最后鹬鹤啄到了蚌壳精,蚌壳精则夹住了鹬鹤的嘴,互相都不能逃脱,在相互挣扎时,被渔郎一网双收。表现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境。 我是第一次在大堰当看到采莲船,什么时间切实记不清了。 采莲船是用竹子、纸和绸子做成的,官船似的彩船。锣鼓响,唢呐叫,两个划船的,一个小旦,一个手拿团扇折扇、身穿拆子,头戴公子绅的小生跳起来,一唱众和:
采莲船好比嘛嗬嘿, 大花轿哪嘛嗬嘿! 托起姑儿嘛呀嗬嘿, 水上飘那么划哟!
接着是粗狂的“仓以则仓则0,仓则以仓则0,仓则仓则仓则仓则0仓则以仓则0”的锣鼓声。 还有那一旦一丑的地花鼓表演,旦角叫叫“花姑”,丑角叫叫“三花脸”。锣鼓一响,对唱对舞。花姑头梳长辫,身穿大襟罗裙,右手执绸边花折扇,左手拿花彩巾,伸直腰杆,踏着丁丁步,秀丽端庄,天真活泼,放浪泼辣。“三花脸”把头巾扎成“半边月”,身穿对襟衣,腰系红绸带,手拿大蒲扇,踩着矮桩步子,用“风摆柳”的动作围着幺妹子打转,舞步粗犷有力,表演滑稽诙谐。“妹呃,我的妹呃”、“我的哥呀,哥呀”亲呼语反复叫唱,令人肉麻! 应该说,大堰垱的根本变化得益于“文革桥”。 昔日,家乡很久就流传着“垱市桥,瞧不起”的民谣。不管是不是文革的政绩,但毕竟文革期间隆拱起这座跨越天堑的钢筋水泥桥,且命名“文革桥”。因为有了这座桥,北街以东开通一条大道,穿过东街直达省道。接下来,大道变成了大街。山坡上汽车站来了,区域医院来了,镇政府机关也搬来了,食品站、商铺和民居也不期而至。
神游石公桥
2020年夏石公桥村部合影
其实,家乡的石公桥,连它的影子我也没见过。 然而她是具象的,并以其辉煌的历史和无私的献身精神,感染着、激励着、滋养着家乡山水和父老乡亲;而且有史为证,清同治《直隶澧州志》那铜板册里,赫然记载:“石公桥,州西五十里。” 又一次推迟了回石公桥的计划,幸运之舟将我漂至苏州古城。“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的苏州,是中国的桥梁王国,那目不暇接的古石桥,纷纷拱起她厚实的脊背,傲首展示她的悠久历史和精湛艺术。宝带桥呀,多孔联翩,倒映水中,虚实交映,犹如苍龙浮水。吴门桥呀,高耸峙立,有如雨后彩虹,与古塔、古城门浑然一体。吟咏着张继的《枫桥夜泊》,徜徉于枫桥。傍晚的古运河湾,枫桥横卧,雄关魁伟,舟揖鳞集。近处,黄墙内六朝古剎寒山寺,壮严肃穆,钟声悠扬。 告别苏州,飞越杭州湾,穿行舟山群岛,将舟船晕浪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从嘉兴海盐钻进杭州湾跨海大桥,在茫茫海涛中穿行半个小走进宁波,享受世界第一桥的快乐。双向六车道呀,36公里长呀,比法赫德国王大桥还长11公里呀!去观音道场普陀山那天,来回奔驰在舟山群岛连体大桥,跨越4个岛屿,翻越9个涵谷,穿越2个隧道,赫赫48公里,双向四车道。你知道吗?跨越西喉门水道、连接金塘岛和册子岛的西堠门大桥,是世界上仅次于日本明石海峡大桥的大跨度悬索桥。 此刻,石公桥出身的我,自豪中又充满自信和骄傲:没有家乡石公桥,没有苏州古桥,什么跨海的、连岛的现代化超级大桥,恐怕只是空中楼阁罢了。因此,我期待着老家,期待着水库中的石公桥。然而,行色匆匆,丢下旅行包,我还得依然去为常德沅江西大桥的添砖加瓦。双塔斜拉、双向四车道、长三千米的沅江西大桥,它将与在建的常德大道、金丹路、桃花源路暨机场快速路连接成常德市城区内的快速环线,对拓展城区路网骨架,改善城市交通和过境交通,促进一江两岸、一城四区的协调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有了对家乡的石公桥的眷念,也就有了建设沅江西大桥的勃勃兴致和耐心。依稀记得,幼时耳际经常听到“石公桥”三字。时不时的,母亲去石公桥卖掉棉纱,也带几颗姜糖;也有那么几回,我刚起床,父亲从石公桥赶集回来,还塞我一个烧饼。穿开裆裤的我,尽管对石公桥的概念十分模糊,但对香的饼、甜的糖却充满好奇,并由此神往石公桥这美妙的地方。但是,父母还没来得及带领我见识她芳容雄姿的时候,她却义无返顾地支持国家建设,献身水利,葬身水库,她的头顶已是万顷碧波,它的名字和以它命名的水库永远定格在新中国的水利史册。她聚涓涓溪流,拦滔滔洪水,灌溉滋润着万亩良田。 接下来,我们踏着她的脊背上学,跳进她的怀抱嬉水,并从她的胸脯上摇浆荡舟,在她的四肢趟着清流唱歌,爬到她的头顶赶山、砍柴、野炊。那年刚进高小,为赞美水库,提高写作能力,王老师引导我们参观了石公桥水库。管理站的同志夸夸其谈,给我们讲述了石公桥的故事。只记得我当时的作文被老师划上红波浪,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宣传栏里,但我委实记不得那些精彩的段落和语言。 抱愧的是,我爱石公桥,但我至今不能准确地记载她的来历,形象地描述她的英武。 古代桥名一般用一、两个字来表现桥的特征,或彰显其功能,或记载其故事,或表达其情感,或美化其形象。石公桥属于何类?命名“石公”,未必就是一位石姓先贤所建?电话那头八十六岁的祥哥告诉我的故事,依然是过去听老乡们多次讲述的故事:石公桥当年是一个与宜万岭、陈管当和大堰当齐名的热闹集镇,是南进大堰当、澧州、常德,北去松滋、宜昌的必由之路。桥两边沿河有百十户人家,周氏饼铺、谭氏药铺、袁氏饭铺和张氏肉铺等十大铺子名扬十里。 那是座石砌单孔拱桥,只两米多宽,六七米长。清朝初年,简易的木桥经常被洪水冲毁,交通极不方便,当时必经此道去大堰当、澧州城一带做工十个石匠瓦匠,节衣缩食,捐资筹劳,在当地群众的支持下,历经半年,建成雄冠澧州西北的石桥,为纪念这十位修桥功臣,当地百姓称石桥为“拾公桥”。由于年长日久,人们按桥的特征和形状称为“石拱桥”,又渐渐地按习惯称做“石公桥”了。我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修桥补路,养的儿子象牯牛。”家乡流传的这句俗语,可能就源于这十位无名英雄的善举吧。不容置疑:他们子孙不仅兴旺发达,而且牯牛般地健壮。 此时此刻,眼前又浮现出石公桥的勃勃雄姿:它古朴雅致敦厚,雄跨涔水,通衢闹市,不管风吹雨淋,无论酷暑严冬,无怨无悔地为行人车马飞津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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