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掌而行

张新泉

       堤上，老刘边走便拍掌。他双手张开80公分左右，“啪”地一声合击，一秒以内一次，连绵来做。每次用了七层力度。如果是四层力度搞，近似轻描淡写，作用微乎其微。     七层力度，拍一个钟头，难于坚持。老刘硬着头皮搞了几日，有病患的右手，掌心裂开了一个小口。停拍两天，小口自然合拢。接着继续拍，有了抗力，就不怎么痛了。来一个钟头，比较合适了。            
     堤上其他人是寡走的，不拍。有时那些人问老刘，“拍得痛不痛呀？”老刘回答不痛。
     他们仅仅是问哈，并不是知道底细后和他一起做。老刘当的“单干户”，倒是希望有两个伴。他这时的心情就像吃东西少了汤汤水水那么干干巴巴单单调调，觉得还是邀个把两个人同做的好。便于互相促进，易于坚持。可是并无参与行动者。
       他想堤上物色一个可拍之人。这天拍过鲢鱼口，走到13号桩，迎面来了一位矮个，是住得很近的熟人老宋。不由心中一动，若有此人共同开拍，不就有伴了。老刘迎上去停下，说，“宋师傅来得早哇，到哪里打转身？”
       老宋停下回话，“到将军坛转来。出来不算早，快6点。刚刚上堤，很多早出都回来了。有些四点钟开始走的，太早了。不好说他脑壳进水，还是违反了专家说的。”说完继续开步。
        老刘调转身子，和老宋一同回走。说，“出来太早是不好，你这样就比较好。我6点半出来呢，又迟嘎（了）一点。若到将军坛打转，多用时间，太阳的火色就大了，回来就要乌龟晒背了。”又说，“今天俺就到这里打止，和你一起转去。”
     走了几步，老刘还说，“几年前我买了一本《拍手治百病》的书，一直没有搞，书上讲的好处多得不得了。这拍十来天，好像肩膀就有感觉，没有前面痛了。邀你的伴，早晨一起出来，堤上拍掌，如何？”
       老宋说，“《拍手治百病》这本书，我也买了的。一身的病，想通过怕手拍好。可是真正施行，出鬼，麻烦。第一次，有的像看把戏望我，觉得不可理喻。虽然不讲，看得出来，怀疑我神经不正常。第二次拍，拍到将军坛前面，想多走哈拍哈，不料迎面来的一个抱小孩来的妇女说惊醒了她的娃儿，她男客气势汹汹还要揍我……屋里不消说，拍的话，要影响左邻右舍。我到人民路去拍，那个修单车的说，你拍得厌不厌烦，惊得我起子把手都夺出血了……镇上实在没有一个好拍场，满处都是人，都是屋。不想搞这个了，行不通。”
       老刘一想也是，不再邀了，也不邀其他人了。现在是特别容易出麻烦的年代，邀别人，搞得不好也要邀出麻烦来，就一个人拍哈算了。
       接下来，老刘断断续续拍了两个月吧，天气最热的时候就没有出来。好像拍得精神焕发，病拍起跑了，就不再上堤了，窝在家里看电视。屁股一塌（坐），就是几个钟头。这一停，有几个月，病又回来了。好像身体有个监狱装着疾病的劳改犯，假装老实一阵，一不在意时就搞暴乱，让他脑壳痛，眼睛痛，肚子痛，腿子痛，脚痛，膝盖痛，里面的五脏六腑痛，手指发麻，肩膀发冷。连屁眼里，也好像又出了痔疮。一个什么万灵药，能同时诊这么多毛病呢？还是只有拍掌去。

       老刘中断了几个月，又开始拍了。这天上午九点多，老刘脱了毛衣，外面仍着棉衣干活。头上的厚呢帽换成一个薄的紫色旅游帽，脚下皮靴换了黑布胶鞋……
      走过镇上居民区和街道层层叠叠遮掩的高楼，走到沅水堤上。
      沅水无私，给人巨大空间。老刘在久违的阳光下拍掌而行，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堤上前面，只有两人走，这时不是人流高峰。飞速来往的小车也只有偶尔三两个。
       他不追赶前面二人，错开距离。隔人200米以上，掌声就小多了。免得掌声惊动人家，引起不必要的大惊小怪。

       他几月不拍，用力有些生痛。他知道不能怕痛，用力才能得到较好效果。他遗憾没有经常搞，一年来就搞了四五十天。有这几怕：一怕吹风下雨，二怕天热汗流夹背，三怕人家议论，指指戳戳，说是癫子。都不拍掌，人家会当怪物看……
       他曾有两次被人讲过癫子。一次是下放年代，有人好心给了他两斤红糖票，他只好到指定地点县城去买。这东西求之不得，不买就作废了。请假，队长批准下午去，第二天早晨赶回，田里工夫忙。临走忘开证明，走50多里到县城才想起来。一想，不是地富反坏右，不是去破坏，没有证明也不会有问题。准备买糖后投宿招工运输公司的同学许大马棒那里，第二天一早回。走到县城天黑了，到了门市部，已经关门。里面有灯光，有数人窃窃私语，还有称盘称陀与玻璃柜台轻微的碰击声，分明里面有人分红糖。他喊请开哈门，我买红糖。里面无人答应，他又加大声音喊，我是有票的，是乡下赶来的，请开门。以为这样喊，那些为人民服务的营业员便会开方便之门。哪知道错了，根本不理睬。他如果走了，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如果在营业时间来，也不会有事。可是他来晚了，时间不对眼，让产生了误会。这么远来，不好空转身，无奈之下他拍门。他不该拍门，没有想拍门会产生严重后果。他不久前看了电影《列宁在十月》，其中有一个镜头就是密探拍门，就学着嘭嘭嘭拍起门来了，这一拍，戳怪了。里面男女大怒，呼啦啦全出来，围住他，像要生吞活剥他。那些人恼怒他干扰分糖，以为是故意冲着他们来的，是捣乱、监督、揭露他们来的。便先下手为强，把他当坏人办。其中一个三四十岁穿蓝制服的，审查犯人一样说，“哪里来的，有没有三级证明……没有，就是流窜犯。什么成分？我看你是地富反坏右乱说乱动，是别动队，你这是攻打商店、抢商店，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就抓你的现行。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坦白交代，哪里盗窃的糖票？嗯，跟我走一趟……”
       无人理睬他的分辩，都要他交代黑夜攻打商店的动机、目的……
       听见吵闹，刹那围拢来一大群路人，以为抓到了抢犯。有的就喊打，说什么话的都有。他颜面扫地，正要扭送之时。有个说，他是个癫子。这一下解围，人们疑疑惑惑对他看，好像不像癫子，又像真是癫子，就一哄而散了。搭帮这句话救了他，免了挨揍、关押，可是癫子这个称呼深深刺激了他。
       受刺激的脑壳昏昏沉沉，连夜走五十多里夜路回去，不好投宿同学了。来回一百多里，到家精疲力尽，更有精神的悲观充满头颅，成为他后来一直难于摆脱的心里阴影。以后，畏畏缩缩的日子多，好像掉了阳气。民兵营长形象地说他，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
       第二次被认为癫子是30多岁时，他在单位抽时间搞了两三次冬泳。这与人们的认知格格不入，又有人说他是癫子。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人言可畏，只好放弃，不再搞了。
       没有人说他癫子了，各种疾患也找上身了。心有余悸，想进行锻炼又怕闲话缠绕。他缺乏鲁迅的勇气，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不敢坚持重新再来，许多光明正大的事情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搞。许多锻炼机会放弃了，就像一个做贼心虚的人。

       现在走于堤上拍掌，是六十多岁的患者了，需要挽救自己于既倒。好日子刚刚开头，不能这么早被阎王邀请去西天，毕竟搞好身体比别人的议论重要。光明正大地拍，“丑媳妇怕见公婆”怎么行，就让人家说三道四吧。
       他斗胆拍着掌，堤下左边的船厂，堤右的米厂，过了，走到前面堤边水厂。这节是直堤，看得远，200米前面，沅水局堤边坐了一个人，脑壳低垂，好像一个乌龟趴在那里，可能这才是真正的癫子。不癫，怎么坐在地上？尽管暖冬，也不至于需要乘凉的。乘凉也不是阳光下，一定不是正常人。
       老刘拍掌走到那个坐地客不到20米的时候，坐地客抬起头， 老刘估计此人年纪40多。看他尊容，脸上乌黑，好像化妆要出演包龙图。牙齿又白的不得了，头毛很长，乱似鸡窝，整个人出类拔萃的脏。老刘不由想起有些不必要的评选活动中如果加上一项搞噱头的最脏先生评选，此公可能摘冠，那就可以致富，由一无所有到富得流油。可是暂时还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评奖。
       这样的人，现在几乎绝迹。转去十年，老刘开门面的时候经常看见，只是没有看见像这样面如锅底的人。他们过兵一样，挨家挨户讨钱，讨米的很少。老刘一般给5角钱，年轻力壮的，不给。每人都给打发，他也是差钱的主，哪里给得过来，那他也要开讨了。要五元十元几十元搭车费的，干脆一概谢绝，只有一次给一个杵拐杖的单腿子五元。
      不用说，现在这个守株待兔的坐地客肯定是要钱的。老刘走到离他五步的时候，坐地客开口了。不过第一句并不是要钱，像个熟人一样热情打招呼，“你拍手走的哇。”
       老刘听他讲得正常，也就回答拍手。
       “你有五毛钱没有，（我）还没有吃早饭，（想）吃个馒头去。”接着急转弯言归正传，不过开口不大。大概前面的人，没有几个给。要多了，别个反而不给。但是开口小了，一般人是没有5毛的，也不容易要到手哇。与时俱进，讨钱也不能违背这个。老刘没有5毛，走了过去。
      坐地客非常失望，“你5毛也没有哇？”
      老刘返身转来，手里拿给他，“一元，没有5毛。看样子，你还做得，怎么这么搞呢？你是哪里的？”
      坐地客拿了票子，“我是招郎到庄金桥的。”
      老刘知道倒是离得不远。“怎么不在家里，家里还有一些什么人，这么搞好些呀？”
      “家里只有老头。岳母不在了。”
      “堂客呢？”
      “堂客和伢儿打工去了。”
      “你也可以打工去呀？”
      “……”坐地客不回答，站了起来。
      “不要搞得像个黑鬼唦，落河就有水，洗哈唦。”
      “……”坐地客准备要走。
      “还是找个正经事做，这不是个路。做小工也奈不何哇？”
      坐地客还是不回答，反而说，“我送几双鞋给你，请跟我去拿。”
      “不要你的鞋。你的鞋是哪里来的？当偷偷匠要不得的呀。”
      “我捡的，到处有捡的。比你穿的要好，跟我拿几双去哟。”
      “不要不要。”
      “谢谢你。我吃馒头去了。”坐地客就沿着堤边台阶下去，走了。
      老刘继续前面拍掌而行。心道：坐地客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我拍哈掌，怕个么得鸡巴呢？
   

夏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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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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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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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涵

这应该是健身运动吧？点赞老师佳作！

张新泉

夏应运 发表于 2021-3-17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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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泉

夏应运 发表于 2021-3-17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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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泉

张汉平 发表于 2021-3-17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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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泉

洋河海 发表于 2021-3-17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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