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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岭上一鬼雄
在江南最大楚墓群——湖南常德九里楚墓群腹地谭家岭蜈蚣形丘岗中，长眠着一位早年的革命烈士。让我们首先来记住他的英名吧——“谭绍询”。 谭绍询祖上是清代读书人家，他爷爷谭吉澍是晚晴时代的贡生。其父谭永晟，字鉴年，号旭门，毕业于湖南公立第二政法专业学校，曾任桑植县知事，据闻还做过一任县长。1906年正月十五，家住临澧团山乡谭家岭的谭旭门家中，传出几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一个新生儿在一轮明月映照下，来到人间。“贵子”降生，阖门大喜。在自古看重家族统绪的中国民间，婴儿出生第一要事便是起名。孩子父亲谭旭门出于对孩子祖辈的敬重，自然要请询爷爷。爷爷年迈，则说：“你也是读书人，这等事情，也只会请询，就不会自主么？”听罢父亲的话，谭旭门忽地一拍脑门，喜形于色地说：“儿多谢老父亲为孙儿赐嘉名！”谭吉澍不禁莫名其妙地问儿子：“为父何曾赐孙名？”谭旭门笑答：“您不是责儿只会‘请询’吗？儿就给您孙子取个‘询’字，可不是您老所赐？”谭吉澍略一沉吟，即笑道：“好！你脑壳还蛮活，这个‘询’字甚好哩！”两父子就“询”字如何“甚好”各抒己见，所见皆有渊源。就这样，新生儿得乳名“询伢儿”，取派名“绍询”，字“上生”，号“宗苏”。由此可见，谭家父祖皆盼询伢儿有苏洵之风。为啥用“询”不用“洵”，一则为遵奉祖父之赐，二则似有避那位宋儒之名讳吧。 因为出身，询伢儿自小便有机会随着爷爷父亲出入官宦府邸与学庠之所，同时也目击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询伢儿对知识学问的灵犀，和对社会观察的敏锐，都在他衣食无忧的青少时代潜滋暗长。绍询念私塾时，先生们就发现这个学生颇富天资，同时更夸奖他行为端正。随年龄与学业增进，绍询自然走出乡关，去到常德高一层的学府就学。就是在常德读书期间，绍询开始十分关切国家的内忧外患和民族矛盾等社会问题。学校里与社会上的进步思潮日渐影响到谭绍询的人生观，国家观与社会观。正是在这样的环境影响和自身追求下，谭绍询在常德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的人”了的谭绍询最终放弃了父亲为他安排的道路，未去长沙就职父亲给他谋得的高薪工作机会。 1939年，湘西北革命形势蓬勃发展。1月，临澧青年战时工作团（简称“青工团”）成立；3月，中共临澧护城小组成立，以“青工团”为阵地，积极开展抗日救亡运动。虽然在6月被迫解散，但其积极社会影响仍在。正是在这个时候，谭绍询受党的秘密派遣，回到离谭家岭不远的澧县大堰垱白羊寺中学，以教书为掩护，开展党的地下组织活动。1936年6月，谭绍询与当地共产党员刘玉甫一道，建立了中共谭家岭去委员会，隶属澧县党工委领导，谭绍询任书记。他们在谭家河、九里岗、五里堆、净佛寺一带开展党的活动，发展党员180余人，下辖5个支部，开辟了当地党的斗争工作新局面。 那是白色恐怖严重的年代，党的活动十分艰危。谭绍询只能白天教书，辅导学生；晚上，以家访为掩护，深入群众，了解情况，组织和团结群众，开展反租反息反压迫斗争。为避过反动警察局的耳目，谭绍询学会运用“密写”技术，将与上下级的书面联络，一律采用“密写”。这“密写”手段虽然保证了信件安全，但做起来却很是复杂和缜密。拿到信函底稿后，谭绍询一般要在星期六放学回家后进行“密写”。密写的方法是用鸡蛋清或者籽北瓜（即很嫩很嫩的小南瓜）切开后，剖面沁出的汁水，蘸在毛笔头上，一个字一个字誊写出来，蛋清和瓜汁都是无色透明的，吹干后看不到字迹，但书写时需非常细心，不能留“假笔画”，否则，密写的信函内容就会不完整。收信人收到密写函，需用特定的显影液浸泡少时，字迹才会显现。当时，谭绍询经常通过谭家的几个学生伢子把家里的鸡蛋或小北瓜卖给他；孩子们不知其中奥秘，都只道是谭老师最爱吃鸡蛋和小北瓜。 当时党的地下活动，时刻都可能遭遇危险。一次，谭绍询奉命去石门参加一个党的秘密会议，途径新安关卡时，恰逢宪兵队突击盘查。凡过卡行人，都要被仔细搜身。当时，谭绍询身上正带有一份党组织文件，再过十来个人，就要轮到谭绍询过卡了，若文件被搜出，后果必将不堪设想。现在想跑已不可能，党的文件绝不可落于敌人之手。情急之下，谭绍询悄悄将文件揉成一团，稍避宪兵视线，将纸团送进嘴里迅速咀嚼起来。但他的异样举动还是被一个盘查宪兵发现了，走过来让他张嘴检查。谭绍询装作又聋又哑，对着那宪兵手舞足蹈地直比划，意思是说他耳朵听不见，嘴巴不会讲话，喉咙里咕隆咕隆作响；等到宪兵强行将他的嘴扳开时，嘴里什么都没有，纸团已在他比比划划时，咽到肚子里去了。敌人什么也没查到，只好放他过关卡。 大约1938年农历八月中旬，也就是谭绍询参与组织大堰垱罢工罢市斗争的前半个月，由于一个喜欢喝点儿小酒的同志在不当场合酒后失言，泄露了机密，导致警局巡察人员对谭绍询等的高度怀疑，将谭绍询抓进了警局，关进班房。但机智的谭绍询判断出警局还只是怀疑，并没有十足证据证明其身份，于是，他一面矢口否认自己认识那个酒后失言的人，一面暗中花钱买通狱警，帮忙送个信给外面的同志，让那个酒后失言的同志到警局说明自己是酒醉胡言，根本就不知道谭绍询是干什么的，这样才把案子缓了下来。接着，绍询的父亲又在外面多方打点，加上同族一位长辈有个知己亲戚叫马旭，是国民党驻军的团长，通过这层关系，请马团长出面担保，这才把谭绍询放了出来。取保释放后，谭绍询又继续秘密开展党的地下斗争。 1940年，正是国民党反动派实行“攘外必先安内”反动政策时期，国民党当局对共产党实行疯狂的大搜捕、大屠杀。6月，和谭绍询一起坚持秘密斗争的地下党员刘玉甫同志因遇险出错，导致大堰垱地区地下党组织被破坏，当地地下党骨干逐一被捕。原来，刘玉甫当时在澧县中武乡草堰角学校，以教书为掩护进行秘密斗争。一次，他需要将一份当地党组织秘密联络册尽快交给上级联络员，约定在刘玉甫家接头。那天，刘玉甫带上秘密联络册回到家中，等待联络员到来。突然，一队宪兵巡察出现在眼前。刘玉甫措手不及，急忙将秘密联络册藏匿在新故亲人的灵牌夹层中。宪兵到后未能搜到什么，但把刘玉甫当场带走了。这样，那份秘密联络册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暂时安放在了那里，而刘玉甫根本无法来进行处理。很快，就到了新故亲人烧“五七”的节点，也是祸不单行，来做法事的道士中，有一个与刘家结有怨仇，正是他发现了那份秘密联络测。既为报复刘家，也为讨赏，这道士将册子送到了警察局。很快，谭家岭一带的地下党组织就开始遭到破坏，刘玉甫首先被关进了大牢。 1940年7月2日，内部线人向谭绍询密报：最近发现有人秘密跟踪地下党骨干，上级党组织要求谭绍询尽快转移。次日清晨，谭绍询将一把微型手枪藏进长衫的内插袋里，继续去学校上课。到第二节课时，谭绍询发现学校的两口出口已被不明身份的人把守住，教室门前也有人在迂回靠近。谭绍询立即意识到这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的身份显然已经暴露。当时，谭绍询如果出敌不意，拔枪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不是没有可能的。但他考虑到如果一开火，必然会伤及学生与其他老师，为了保护学生与同事，谭绍询松开了已经握住手枪的手。他若无其事地对学生说：“孩子们，如果我将来离开了你们，你们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将来好为国家服务！”这时，三个持枪的大汉冲进了教室，当场将谭绍询五花大绑，架出教室。临出门，谭绍询回过头来，给学生们留下最后一个无畏的微笑。 谭绍询被关进澧县警察局的牢房后，当局出于对谭家的了解，又鉴于谭绍询是大堰垱的一个教书先生，开始对他比较客气。办案人员向谭绍询许诺，只要他说出与他联系的上级与下级，当局将奖赏他十根金条，或者在澧县任意选择一个官职。面对敌人不菲的金钱与官位引诱，谭绍询都不屑一顾，他说：“对不住了！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你们去领赏，这如意算盘只会落空的！当局的金条和官职，我根本不需要，我只需要我的信仰，而我的信仰，是解放全部的穷苦百姓！”面对信仰坚定的谭绍询，当局软的一手完全失败了；于是，他们开始采用非人的手段来逼迫他屈服。愚蠢的敌人开始是不给谭绍询吃饭喝水，谭绍询就说“我正要绝食！”敌人又将谭绍询下水牢，谭绍询说“老子正好洗洗澡！”无奈，敌人连夜拿烙铁烫烧谭绍询周身，给谭绍询坐老虎凳，轮番吊打，什么残酷的手段都用上了。谭绍询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每次醒来，敌人就问谭绍询上下级是谁？谭绍询则宁死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家中老父谭旭门先生为救儿子，卖光了家里所有田产，拿出了毕生的全部积蓄，四处运动，买通关系，希望能像前一次把儿子保释出来。但此时的国民党反动派已是丧心病狂，对共产党嫌疑份子，采用的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的法西斯政策，更不要说是已暴露身份而誓死不降的共产党员了。7月3日，当局决定对谭绍询执行枪决。清晨，警察局遵命派了一顶轿子，将谭旭门先生接到澧县县城北门外；同时安排一辆准囚车及狱吏，把谭绍询从狱中提出，也“请”到北门外。县长在这里的一家酒馆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专门“宴请”谭旭门、谭绍询父子。县长这一出，一则是因他与谭旭门有同窗之旧，二则是这次谭老先生也没少在县长这里“运动”。 席间，县长故作惋惜地对谭绍询说：“询侄，你家有高龄父母，还有爱你的妻子，可惜尚无子息。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甘愿做一个不孝之子，你就忍心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看在我与令尊的情分上，尽管你犯的是不赦之罪，但只要你写一份悔过书，为叔的我再怎么难，也要设法把你保回家去！”遍体鳞伤的谭绍询义薄云天，他毫不犹豫地端起一杯酒说：“县长大人，绍询领你这份情了！喝了这杯断头酒，我就上法场！父亲大人养了个忠义儿子，您老不必悲伤，百姓会替我尽孝的！”随即，谭绍询一仰脖子，一杯烈酒入怀！然后，他昂首挺胸，十指当梳，大义凛然地理好有些蓬乱的头发，扭头对等候在外面的狱卒轻蔑地说：“走吧！” 那辆准囚车，将谭绍询带到了澧县老城北门口，那就是反动当局给共产党人设下的刑场。随着一阵“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的雄壮口号声，和一排凄厉的枪声，谭绍询和几位先后被捕的同案共产党员，英勇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天，谭家族人和谭家岭乡亲便把谭绍询遗体接回老家，以民间丧仪安葬在蜈蚣形丘岗之中。如今，这里每到春季，就会有映山红开成一片血红！清明节，谭家后人来这里为烈士扫墓时，最爱吟咏一句壮士诗：“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据相关历史资料和谭绍询烈士服内侄孙谭敦敏回忆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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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1 08: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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