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越生死

邹亚枝

                              （一）
         “踢 ——踏，踢— —踏“，那由远而近，似乎承载着千斤重负而无力抬起的脚，缓缓地一步重一步轻，拖行着发出的声音令梁磊听得浑身难受，这种难受，就宛如有人在他的心尖尖上涂油抹渍或是染了尘，此时的他恨不能出去把那人的脚抬起来帮着他走，已至于这个脚步声的主人走进他家店子站稳不动时，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坐在收银台内的他对着来人强挤了个笑脸招呼了声，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玩，他知道，刘喜莲又来找她妻子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来了，他不喜欢听她诉苦。
        “ 兰妹子呢？"刘喜莲知道这个小伙子有点嫌弃她，可他的妻子却让她有种亲闺女般的亲近感。
       “刘姨，我在这儿呢！好久没见到您了。"李心兰此时刚好从那墙角落里边的小小洗手间里出来，一边连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边微笑着急忙应道，并把她引到店子拐角门边的小方桌旁，一手握稳放在桌旁的木椅的椅背，一手用力地扶着她的一只胳膊让她坐下。
         梁磊抬头朝她们望了一眼，刘喜莲此时正皱着眉，表情很是痛苦的嘴里“啧啧啧”地发出了声，慢慢地，慢慢地躬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蹲坐下来，似乎她身体多处骨骼有过断裂，必须得如此小心翼翼地坐下。李心兰见她坐稳实了，才敢松开双手，从桌上拿了个塑料杯给她倒了杯热茶。
          “你真好！谢谢你啊兰妹子！”刘喜莲很是感激道。
        “ 刘姨，您的身体还没好些么？”
        “哪能好得起来啊！现在这身子骨疼得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啊！”
          “前不久您不是说您儿子带您去市医院看过病了吗？”
         “是啊！上次是去检查过了，他们说我除了三高，颈椎病，腰椎盘突出，风湿性关节炎，心脏病这些老毛病外，也没有增加什么器脏性的大病，再细查，又说我有什么抑郁症。唉，兰妹子，你说这后背，腿，胳膊这么疼，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是不是得了癌症了？听说只有得癌症的人才有这么疼的，他们可能在瞒着我呢”。说到最后，刘喜莲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眼眶有些发红。
         “刘姨，别想太多啦！您看，您这抑郁症就是想得太多才患上的！您也别把这些病看得太重了，只要心情开朗，许多疾病都会不治而愈的。就是退一万步来说您得了癌症，您更要看得开些，乐观点啊，刘姨，再折转回想，我们每个人都会往那条路上走的，即便是国家主席，世界富豪，哪一个又能躲得掉？何况您又没得那病！刘姨，都说心态好身体才好，您若这样想了，心里还有啥可抑郁的？”
         刘喜莲听到最后，似乎忽然得到了些鼓舞，眼中闪过一缕坚定而释然的光芒。
        李心兰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又继续问道“刘姨，您儿子开长途货车工资很高是吗？“
       “哪里，勉勉强强打开支呢。幸好亲家俩口子有一个人有职工养老保险的，我一农村户口，要不然这日子越发地难过了呢。"刘喜莲说完叹了口气。
         “你们一大家子七八个人，如今物价普遍这么高，还真是不简单呢！想想也不容易的。您那亲家俩口子虽说可以帮着带孩子，但您那小孙子还那么小，也离不开娘。刘姨，你们这大家子，有时言语上起点冲突，您也别往心里去，毕竟，大家的心里都有压力。”
       “我知道的，知道的，假若我没中风，我怎会麻烦他们！住在乡下，一个人还是可以种点田土养活自己的……“刘喜莲稍微停顿了下，声音有些黯哑地继续道：“现在每天都要吃那么多的药片，以前存的一点养老钱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了。唉！快了，也快了……”
         “什么快了呀刘姨？”李心兰看着刘喜莲那不知看向何方的眼神，一头雾水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刘喜莲收回目光，右手撩了下额上的头发看着李心兰问道：“兰妹子，你说我这头发剪得好不好？”
        “呀刘姨，您是什么时候剪的头发啊？比您以前那麻雀尾要好看，精神多了！我说我今天一见您怎么感觉您与以前不一样呢，刚刚只顾着说话，还没注意到这儿呢”看着刘喜莲那不知啥时剪的男式短发，李心兰由衷地说道。  
        “是吗？都剪了好些天了。”刘喜莲的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羞涩与欢欣的光芒，可这点点光芒，宛若从云层里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太阳，瞬间又被乌压压的厚重云团吞没。
        “兰妹子，你说如今家里若是老人了，得花多少钱办丧亊啊？”刘喜莲突然转过话题问道。“不知两三万块钱够不够啊？“
         “我不知道呢，如今工价那么高，肯定得花不少钱吧？刘姨，今天您怎么问起这个事啊？”
        “我身上也就只剩下两三万元了，要是走了，不知够不够呢！”刘喜莲像是对着李心兰，又像是对着自己就那么轻飘飘地说着。
        望着刘喜莲的那双眼睛，李心兰突然仿佛跌进了一个无法挣扎，只能任凭沉沦的深不见底的让人惊悚的黑洞，一种不祥的感觉直袭全身。
       “刘姨，您可别往坏处想啊！就算您没钱了，您儿子儿媳也不会不管您的。您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只要您好好地调理，适当地锻炼，按时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您瞧您自己走路，不是比以前要稳实好多了吗？”有些惶恐的李心兰呆愣了好几秒道。对于这个“老人”，李心兰的鼻头竞然莫名地有点发酸，眼眶儿湿润。其实刘喜莲也才五十多点点，过早丧夫的她早已被生活与疾病折磨得瘦骨嶙峋，她那一笑满是皱纹的脸，即便是笑着，留给人的也只是一种苦笑的感觉，她的笑，像极了早已过逝的母亲。
       “嗯嗯嗯，我没多想，不多想，别担心，我怎么会往坏处想呢！放心吧兰妹子！我就只是作了个假设而已。兰妹子，唉，我只是觉得就这么活着，终究也只是一个累赘！……”
       李心兰听了她的语气，终是松了口气，还准备说点安慰安慰她的话，可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妈，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出来也不说一声！都等着你一个人吃饭呢！”
        梁磊抬头瞧了一眼怀中用背兜背着小孩进来的语气有些大的程小凤，又看了看电脑，才发觉已经快傍晚六点钟了，心里头寻思着妻子该做晚饭去了。
       “我不饿，才来会儿呢，想在兰妹子这买双棉袜。”刘喜莲转头看向这个对自己翻白眼的媳妇说道。
        “买袜子啊！刘姨，我给您拿去。”李心兰赶忙走到放百货的货架子边，准备拿几双棉袜过来让刘喜莲挑选。
        “才刚刚立秋，有那么冷吗？就这么急着买袜子！你看看现在有几个人穿袜子的？就你一个人事多，要吃饭了却跑出来买袜子！”刘喜莲的媳妇对着她生气地说道，又回头叫李心兰给她拿包纸尿布与一瓶酸奶。
        “那，袜子还要不？”李心兰把纸尿布与酸奶拿到手上后微笑着瞅了一眼程小凤，最后又望着刘喜莲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要的，我要的，给我拿双黑色的，要纯棉的。"刘喜莲莲忙道：“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我来付钱。"
          由于中风偏瘫，刘喜莲只能用左手从那件已经褪色了的宽大松驰了的枣红色针织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边缘处有些炸皮了的黑色小钱包，把钱包塞进那只还不怎么听使唤的右手中固定后，再用左手笨拙地拉开拉链，将一张卷着的百元钞票拿出展开递给李心兰。李心兰走到收银台边把钱与货物又递给梁磊扫码结帐。
       当刘喜莲接过找回的零钱，很是小心地放入钱包塞进口袋后，再次用双手撑着膝盖准备站起来时，李心兰连忙走过去将她一把扶起。
         程小凤走到收银台边，拿起那瓶酸奶，插上吸管，低下头往怀里那个进店后就一直乱抓踢腾发着脾气的不安份的小家伙嘴里直送。小家伙的嘴刚触到吸管，赶紧用双只手紧紧抓着酸奶瓶，安静地“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程小凤将梁磊用塑料袋装着的纸尿布与袜子提在手里转身走出店门，刘喜莲也赶紧跟在其后轻一脚重一脚地慢慢走了出去。李心兰站在店门边目送她们离开。刘喜莲没走几步而又缓慢地回转过身来，对着李心兰温和地笑了笑，摆了摆左手说了声“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快回家吃饭去吧！我拿点东西后也要回家做饭去了。"李心兰笑着挥了挥手应道。
                             （二）
       “死人了  ，凉亭这边吊死人了！"
        一声尖叫呼喊，穿过黎明时的黑暗，城北小区里二十几栋楼房的窗户陆续明亮起来。梁磊家住在十一栋，因为要到小区外面的出租门面房里开店门，他与平时一样早已起床洗漱，拿着水杯正准备喝茶的他直奔面向花园的书房，推开窗户，楼下昏暗的路灯将树影照得影影绰绰，而凉亭那边有道电筒光在晃动，依稀辨出些亭角的轮廓，却无法看清亭子那边的动态。他拆转身反回卧室，推了推妻子，李心兰迷迷糊糊地问了声“干嘛！"翻身又准备入睡，梁磊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凉亭那边吊死人了"。  
      “嗯，嗯？"听到此话，李心兰睡眼惺忪地一边应着一边望了望窗户道：“天还沒亮呢，说什么瞎话，别吵我！”
       “真的没骗你，我洗漱后正准备喝茶时听到的"
         此时李心兰一下子清醒过来，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心莫名地扑通扑通直跳。
          “不会是刘姨吧？”此时的她惊恐万状地望着梁磊问道。
       “怎么会！应该不是吧？昨天不是还在我们店里买东西了吗？我沒见她有啥异样啊！”
       “昨天她到我们店你一直刷着抖音玩，哪里注意到她呀！”
        李心兰赶紧下床，快速地换衣洗漱完后紧抓着梁磊的胳膊下楼直奔凉亭，此时天际已经开始发白，各种建筑景物慢慢地变得有些清晰起来。从凉亭那儿发出的哭声更是招拢了一些早起的住户，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怕不怕？若怕就别过去了。”离凉亭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开始闻到冥纸燃烧过后的味道，梁磊停下来问妻子。
        “有点怕，我们还是过去瞧瞧吧”李心兰的声音微微地有些发抖。
       当他们挤进围在凉亭背后边的香樟树下的一圈人里时，发现了跪在地上抽抽嗒嗒哭泣的披散着头发的程小凤。她旁边的草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子，席子上躺着一具已经覆盖了白布单的僵硬了的尸体，程小凤的父母正在给死者穿着临死时挣扎踢掉的鞋子。李心兰见到那双穿在死者脚上的黑色袜子，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仿佛有人猛地抽空了她全身的血液。
        梁磊见李心兰神色异常，慌忙把她带离现场，直接向自家店子走去……
        李心兰这一整天都是精神恍惚着的，她陆续从小区里出来到这买东西的人那里得知，十八幢刘喜莲家隔壁的邻居声称，也不知在昨天半夜的什么时候听到过道里有人小声的“呜呜呜"地哭，后来又没气息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午八点多时又有人告诉她说刘喜莲被直接送往殡仪馆了。还有人在她面前悄悄地骂程小凤以及她的父母，说背着刘喜莲的儿子总是嫌她这嫌她那，说这么一个手脚不灵便的人出去还会没听见？快到傍傍时分，才听人说刘喜莲的儿子回来后直奔殡仪馆去了，她不敢想阴阳相隔后的见面场景是怎样的凄惶……只是当大地重又拉上那一块沉重的黑布时，躺在床上的李心兰才感觉到灵魂的回归。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了下来，她反复地回想着昨天与刘喜莲的对话，努力地站在刘喜莲的立场上想像着她的生活，忽然感觉到有一种疼，已越过了生死，而她自己，间接地成了一个杀人凶手，若时光能够回返，在刘喜莲的面前，她宁愿自己是一个哑巴……李心兰不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躺在身边的梁磊被她哭醒，以为她做了噩梦，将她揽在怀里问她做什么噩梦了，她颤抖着告诉他说她成了个凶手，把刘姨给害死了。梁磊抚摸着她的额头告诫她，以后再也不准看那种类似的场景了。随后梁磊又想了想，继续抚摸着李心兰额头道：“或许，她这样走了就是一种解脱。”
       李心兰在梁磊的抚摸下渐渐平息下来，夜，似乎更加暗沉，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有雨点敲打着防盗网上的铁皮棚三三俩俩地“咚咚"作响，随着狂风的呼啸，续而密密的雨点由远渐近，此时的世界，沦陷在一片“哗哗"的雨声里……
      
        
        
      
         
        
        
      

        
      
     
         

张汉平

欣赏佳帖，为您点赞！

邹亚枝

张汉平 发表于 2021-6-24 06:01
欣赏佳帖，为您点赞！

谢谢张老师关注谬赞！汗颜

东方鹰a

情节细腻，朴实无华，加精点赞！

曾巧中

      白话文小说，也精彩 。

邹亚枝

东方鹰a 发表于 2021-6-25 20:13
情节细腻，朴实无华，加精点赞！

谢谢魏老师鼓励！祝安！

邹亚枝

曾巧中 发表于 2021-6-27 09:00
白话文小说，也精彩 。

感谢曾老师关注雅鉴！祝好！

东方鹰a

邹亚枝 发表于 2021-7-4 14:43
谢谢魏老师鼓励！祝安！

顶帖，加油！

曾巧中

       李心兰似乎缺乏一点爱。

邹亚枝

曾巧中 发表于 2021-7-7 10:41
李心兰似乎缺乏一点爱。

谢谢曾老师留评，没明白老师为何说李心兰缺乏一点爱。请老师再次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