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公子当日前被小姐送信救助出走之后，绝然放心不下这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其实他并未远行，一直偷偷地在大栅栏一带的旅店住着，暗中盯着那宋家。不料一月之后，宋家传出凶信儿：宋小姐暴死掉。乍闻惊耗，刘公子只能躲在背地里偷偷抹眼泪，回想起小姐仗义出手救助他脱险的大恩大德，忍不住私下里大哭了几场。 宋小姐的棺材搁放在双林寺后，刘安生就躲藏在双林寺周围，思虑着得了机会想暗中祭奠一下这位恩人。
巧的是，这天晚上，刘公子借着夜半时分，来配殿祭奠时，发觉了张财杀人劫财之事，亲眼目见这狗东西要打小姐的主意，忍不住怒火中烧，当即出手，杀掉了张财。自觉并不解恨，又挥手砍了张财几刀，并把他的尸体放进了棺材，推上了盖儿，这才发觉自己也是一身冷汗淋漓。
自然了，别忘了刘公子才刚十八九岁年纪。
刘公子看着早已吓得神情迷乱的宋小姐，问候她：“小姐命大，小可送您回家去吧！”
“千万不可！”宋小姐稳了稳心神，说：“本来我父亲就联合起司马家要杀公子。如今你送我回家，事情定会败露，这杀人劫财的罪名，岂不是落在了公子的身上？？为今之计，我看只有先逃出去，找个地方安下身来，然后，等事情过去，停当之后，再做打算罢了！这些陪葬物，不正好做了你我的安家盘缠。”
“这……，我恐怕委屈了小姐啊！！”
“小女不才，愿做红拂女，公子难道连李相公的胆识度量也没有吗？”
刘公子一听，小姐把红拂女和李靖的典故都托出来了，心知她早就千情万愿，于是立即背负上小姐，提了包袱，离开了双林寺，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刘公子和宋小姐，都才十七八岁年纪，虽说逃出了生天，可去哪落脚，颇费了些思量。说是躲藏在南方避难吧，可小姐毕竟挂念着家中的父母双亲，再说刘公子又要准备着科考，于是俩人在昌平县住了几个月，再又转回京城，潜伏在南城根下，租住在一个三合院内。
这所院子，在南城的唐家胡同，地方很是偏僻，住家户也就二三十户，都是普通的老北京，离宋小姐家远得很，不怕家中人摸索到丝毫信息。
自此，俩人过起了甜蜜的小日子。
按照宋小姐的想法，刘公子要先用功温习功课，待二年后的科举考试，反正带的那些陪葬的金银珠宝，也足够俩人过上半辈子了。因此，安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在家伺候着刘公子，也是为了躲避闲人。
刘公子可不这么想，他毕竟遭受过父母双亡，舍家撇业的危难，知道纵有金山银山一座，也得坐吃山空。自己闲来无事，除了在家读书习武，更想着要出去找个差事，多混点嚼嘞。
干点什么好呢？？又还得不招风显眼，又能赚点钱财养家糊口。
思来想去，点检起宋小姐陪葬的那些珠宝，刘公子顿时有了主意。
两人虽互换了定情信物，但毕竟是在家里，同处一室，用不着那么些的讲究，宋小姐就把那枚扳指跟自己的陪葬玩意儿，一起珍藏起。
刘公子想定，换了身短打扮，出门径奔往大栅栏……。
天子脚下，乃万方辐辏之地，说起京城的富贵繁华，就是苏杭江宁等地，那都是不能比拟的。
京城内五行八作齐集，青楼会馆云聚的地方暂且不说它，就是最普通最热闹的地界，一是天桥，一个就是大栅栏了。
天桥是老北京看热闹的地界，跟隆福寺火神庙的厂甸相似。而大栅栏呢，则都是些坐商。 这儿，也是京都数百年老字号云集之处，跟琉璃厂那种书香文雅大不相同。此地是吃喝药物珠宝金银钱铺杂玩汇集之处，平日里人头涌动，一到年节和皇帝万寿、大婚时刻，这里的铺子更是热闹得翻天！！
为啥？？这里的物件，都是京都八旗贵胄、世家大族和富豪官僚们喜爱的玩意儿，当作贡品的珍奇宝物那是应有尽有，并且价值不菲，远远不是琉璃厂那种文人雅士逛街的去处。
而廊房二条，是帝都最为有名，也是驰名海内外的京都第一珠宝市场。
前文说及，老年间，琉璃厂、厂甸、各寺庙庙会和大栅栏的珠宝市场以及打小鼓儿的，形形色色等级分类详细。
那当儿，任谁也不会轻易随便经营别处的长手货，就是专业的玩意儿，这是多年传袭下来的不成文规矩。
您若上琉璃厂买珠宝，对不住，人家店家即使有，也是寥寥无几的几件传世的小玩意儿，绝不会大包大揽的给您端上珠宝盘子请您挑选！在老北京的话里，这是打醋的碰上卖盐的——完全满拧！！
反过来亦然，您要去大栅栏廊房二条买古董书画？？对不住，不仅没有，即便是有那么几件，也是店里陈设的玩意，绝然不会卖给您。 自打前明那当儿起，大栅栏已经成了规模最大的坐商区域，后经过大清200多年的发展，历经风雨，这里确实成了贵人、福晋们爱逛的地方。
而这里的三条、五条等处，又是牛街的清真玉器手工匠人的天下，您只要想买，各类珍品玉器，色色皆精美。
刘安生想在这里找个合适的差事，哪怕当个伙计也成。
然而，他想错了。
就像外省人到了京都，连花钱都闹不明白怎么花一样。这里的规矩，那叫一个严肃整齐有点儿不近情理。
那位要问了，怎么到了京城不会花钱了？？
非也！非也！那当儿，京城的钱跟外地不一样嘛。
外省各地，包括通州、天津卫都用制钱、白银和银票。
京都不是，京都用大钱，也就是咸丰三年之后，朝廷因为平定长毛乱匪，因军费不足，铜材缺少，铸造的当十大钱，名义上一个大钱兑换10个制钱，然而，老百姓却不认它，又薄又毛的铜钱，一个当十个？？简直是想骗傻子呢。
所以，进了京城，您老买东西就要忙活一番。您得先去找钱铺，把带来的制钱银子按照京钱的标准，换成大钱，再按照大钱的购买能力，去买东西！！
反正一般人来到京城，绝对会蒙了：因为京城的铜钱汇率跟外省绝然不同。
这种特殊规矩，更彰显了京都各行各业跟外省不同的行业规矩和标准。
假比说大栅栏的珠宝店铺，收学徒的规矩，不仅跟其他衣食住行五行八作不同，就是跟同类的琉璃厂也不一样。
来这儿想当学徒，必须有五家铺面，或者其他商家的联合作保，先写下字据，叫铺保。
三年之内，没有半文工钱，只能在柜上吃饭。再过二年，每年年底有点结余，干的好的，给几个工钱，干不好的，店家直接辞人。
三年之内，不能无故请假、偷懒耍滑、旷工等等，必须遵守店里的规定，不能随便离开，晚上不能随便外出，不能结婚娶媳妇，不能抽烟喝酒赌钱听戏，不能……。反正一切基本都不能，算是卖给了店里。
等出了徒，虽说松了一点，但还得老照规矩办事，钱赚的不多。
有的大铺子，连铺保都必须得各省司官一级的官员们签名作保，可见规矩之大了去。
而店铺里的掌柜到大师傅，完全有任何理由把徒弟踢出去，一文钱不给，即使看你不顺眼或是早上忘了给师傅倒尿盆。
为啥这么严？？
这里的每家店铺里的货物，都是成千上万两银子的价值，高的有几十万，店铺资本之雄厚，别说一般的买卖家，就是当铺、金店等等地方，也不敢跟这里叫一板。
而这里的东家，全都是腰缠万万贯的金主儿，您不服气？随便拿出一颗南珠，就能买下您一顺溜的铺子！
详细一打听，刘公子对此完全给蒙住了。
来了这儿，猛一看，廊房二条，就是一条不到300米长短的小街道，道路狭窄，门脸儿小的还赶不上自己老家临清的磨坊大，屋宇毗连，街道也就一般般，一点儿都不气派。
但是，这是外表，随便您往哪家店里仔细一瞧，立马会发现一个珠宝的乾坤世界！这些店铺，在外行人眼中，基本上都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但在买卖经营上，却着有明显的区别。
主要呢，有三类。
第一类，是经营玛瑙、珊瑚、绿松石、顶珠、蒙古藏地首饰的蒙藏铺子。
第二类，是经营翎管、戒指、朝珠、帽正、带钩、带扣、烟嘴、鼻烟壶和各种满汉妇女首饰的本地铺子。
第三类，则是经营各种东西洋宝石、珍珠、翡翠、碧玺等首饰玩意儿的洋铺子，一般有法国铺、英国铺和日本铺。
这跟古玩行当一样，也是分门别类层层细化的厉害。不懂行的人乍一进来，准得懵了。
刘公子蒙着码子逛游了好久，既没有铺保，也没有个介绍人，谁敢用他？？
回家跟宋小姐一说，倒被小姐笑话了：“你也不问问我，那里能是一般人去做伙计的？？没有十年八年你也出不了师啊！再说了，就算出了师，也不会给你多少钱，还得吃住在那儿呢。他们也收东西，你想进去，等考试可就误了期啊。”
见刘公子生了气，小姐思索着：“这么着吧，你真想去的话，我倒有个主意，花点钱去各省的印结局，买个印结单子，再拿着单子找几家店铺，开一个铺保。不过呢，去了那之后，必须说明白——每天只干半天活儿，不在那吃住，半年之后，拿货押货，再出去代卖，这么着，又不费工夫，又能赚钱。
刘公子一听，不禁大喜，原来自己的媳妇儿还懂这么多啊。
话说回来，宋小姐毕竟在京都长大，这些年没少逛珠宝店，里面的规矩也略知一二。
那位要问了，什么叫印结局？？还管那么大的用处？！ 印结局，自打康熙爷那当儿就有了。原本，是各省的商人、秀才、举人进京有事，又没有啥身份证明，别人信他不着，必须得有个证明。
这时候，各省在京的老乡官员，就派上用场。他们组成了各省的印结局，在各省的会馆都有值班人员，您来到京都，只要说明要办的事由儿，想去哪找门路活动，花上点钱，由印结局出一个单子证明你的身份，联络齐十来个老乡的穷官，署上名，盖上印，便齐了活儿！
拿着这种单子，去哪儿随便地一亮，人家就知道您是个大大的良民喽。
而且，前清那当儿，本来朝廷薪水就薄，发的钱都不够吃几顿会贤堂的，一大家子人怎么活呢？？就靠这个，每年各省印结局赚了钱，按照各省穷官的数量，散发一些资助银子，供大伙勉强过活。
因为上至皇帝，下至执政的大臣，都对这事儿一清二楚，还不能随便加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穷官儿们自己救济自己罢了。
不过，这种钱，只能是各部各衙门五品以下的穷官儿能签名作保、能领钱，四品以上的官员，绝对不能掺和进去。
朝廷有制度嘛，四品以上是京堂命官，不能随便出保，这有失官员的体面。而且，四品以上官员更是能觐见皇帝者，在等级制度之下，皇帝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四品官员去穷凑合了。
再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儿，有各省各地督抚衙门的孝敬，年年节节不断地送，冬天叫炭敬、夏天叫冰敬，就是说，冬天来了，给您送点买炭的钱，夏天来了，给你送点买冰的钱。
因而，那些大官员，既不屑于，也不能去掺和小官们的生财之道。
这就是老年间受贿分赃的规矩，求的是上下和谐，才能开动朝廷这架庞大的机器不停地运转。 而押货拿货，是珠宝市场跟别的行业区别最大的一个特点。
假比说，您是这个铺子的伙计，学业有年，有了自己的专长，脑袋瓜灵活又想赚钱，就可以拿银子或者宝物，押在店里作为抵押，然后拿了等值的货物，出去在大宅门里卖，卖来的钱，跟店里按比例分成。
这样一来，又能学到东西，又能结识人物，又能赚到钱财。
可那个年月，谁还有宝物去做伙计呢？？所以，基本上极少有人这么做。
但规矩，却一直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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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0 09: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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