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铿诗概说（五）“清省”是阴铿诗风的主体

涔阳老客

    杜甫《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有句“阴何尚清省”。人谓“清省”，清丽简省也。简省当作语约而义丰解，不可仅认为语言简省。语言清丽，语约而义丰，的确是阴铿诗的一大特点。这可以举出很多例子。
    《和登百花亭怀荆楚》诗写于江州。江州，今江西九江市，水路距湖北荆州市有千余里，而李桃儿时在荆州。首句“江陵一柱观，浔阳千里潮”，写景简约而清丽、辽远。“浔阳千里潮”既是实写，又是形容萧绎思念李桃儿的愁情如千里潮水，收到语约而义丰的效果。“风烟望似接，川路恨成遥”，遥望荆州，风烟重重，关山遥隔，着一“恨”字，便有无限幽情隐含其中，恨风烟，恨川路，恨之深切无以复加。“落花轻未下，飞丝断易飘”，落花、飞丝，表面看只是纯粹写景，实际上落花、飞丝均是脱离本体的无根之物，隐喻萧绎所钟情的李桃儿犹如断线的风筝飘落在千里之外的荆州，并非无关之景。清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评此二句曰：“落花二句，诗情亦复游扬。”意思是说此二句诗有言外之意，不可以纯粹景致观之。“藤长还依格，荷生不避桥”，长藤还必须依附树枝才能得以伸展，暗喻李桃儿必须依附萧绎才能有幸福生活；莲荷的花叶蔓生冲破了一切阻挡。这些诗句都有多重言外之意。此时站在萧绎的角度，用一系列景喻写出萧绎对李桃儿的怀念和深情，词语清丽，言简义丰，洵为佳作。
    《广陵岸送北使》诗除了首尾两联，中间五联有四联写江上景物，分别从江浪、水路，岸上的马、船上的向风乌，海上春云、天际晚帆，离舟零雨、别渚飞凫等写离情别意，对仗工整，景象明丽，句句有离情，字字有别意。“汀洲浪已息，邗江路不纡”，是祝福朋友一路顺风顺水；“亭嘶背枥马，樯转向风乌”，是渲染送行人的马和离去友人的船即将分离的愁绪；“海上春云杂，天际晚帆孤”，是想象友人船只离去的远景；“离舟对零雨，别渚望飞凫”，是表达对友人离去的伤感。“海上春云杂，天际晚帆孤”并且直接影响到李白，他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有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便从此联化出。此诗中多联为后人所称道。明陆时雍《古诗镜》评曰：“海上春云杂”，此最佳句。问春云何杂？此偶然兴致语，诗人感兴，不必定理定情。景逐意生，境由心造，所以指有异趣，物无成轨。若必然否，究归便是痴人说梦矣！春云潋滟，易灭易生，故下一“杂”字。谢眺亦云：“处处春云生”。
    《罢故鄣县》诗前三联写景，后三联写人。前三联秉承阴铿诗一贯的风格，语言清丽，景物形象生动；后三联则充分展现了阴铿驾驭事典的能力，用典故叙事，言约而义丰。
    “秩满三秋暮”，点出离开开故障的时令在晚秋；“舟虚一水滨”，景中有含义，“虚”字可两解：舟虚位以待；舟是空舟，并无长物，见出主人的廉洁。“漫漫遵归道，凄凄对别津”，上句写归途之漫长，下句写别离之伤感，“漫漫”“凄凄”，“归道”“别津”，对仗工整而贴切。“晨风下散叶，歧路起飞尘”，扣住秋天的时令特点渲染“凄凄”之情，“歧路飞尘”又有前途渺茫之慨。
    后三联调用五个典故写自己的为官之道，既显示出亲民爱吏、廉洁自守的良吏形象，又展示了博通文史的才华。“长岑旧知远”，用东汉崔骃不就长岑长之职的故事。《后汉书·崔骃传》载：“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窦宪专权，召崔骃为掾。窦宪府掾属三十人皆为以前的刺史、三千石，只有崔骃是年少的处士。因崔骃多次劝谏窦宪，窦宪渐渐地疏远了他。后窦宪任命他为长岑长，（长岑，县名，西汉置，在辽东乐浪郡，今朝鲜黄海南道松禾或长渊）实际上是远放。崔骃认为这是疏远他，遂不赴任。由此可以推断，阴铿任故鄣县令，是为萧绎远放僻县。崔骃可以不赴任，阴铿却不得不赴任。
    “莱芜本自贫”用《后汉书》范冉故事。《后汉书·范冉传》：“恒帝时，以冉为莱芜长。遭母忧，不到官。……遭党人禁锢，遂推鹿车，载妻子，捃拾自资。或寓息客庐，或依宿树荫。如此十馀年，乃结草庐而居焉。所止单陋，有时粮粒尽，穷居自若，言貌无改。闾里歌之曰：‘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由此可推测，由于故鄣是个贫穷的僻县，阴铿又廉洁自守，他的三年县令生活是非常贫苦的，但他安贫乐道，仍为县事尽一己之力。
    “被里恒容吏”，《晋书·光逸传》：“光逸字孟祖，乐安人也。初为博昌小吏。县令使逸送客，冒寒举体冻湿，还。遇令不在，逸解衣炙之，入令被中卧。令还，大怒，将加严罚。逸曰：‘家贫衣单，沾湿无可代。若不暂温，势必冻死。奈何惜一被而杀一人乎！君子仁爱，必不尔也。故寝而不疑。’令奇而释之。”阴铿任故鄣县令不见得也有下属跑到他的被窝里取暖，不过以此典故说明他对下属很亲和，不可拘泥。“正朝不系民”，用张华原释囚典。正朝，正月初一。《北史·张华原传》：华原“为兖州刺史。……州狱先有系囚千余人。华原科简轻重，随事决遣，至年暮，唯有重罪者数十人。华原各给假五日，曰：期尽速还也。囚等曰：有君如是，何忍背之。依期毕至。”此处也不可拘泥。阴铿不见得一定有正月初一释囚的做法，但是由此可推断他为政是宽容的，对老百姓也是宽松薄敛的。
    “惟当有一犊，留持赠后人”，有人解为劝民农耕，不全面。此处用三国魏时苗典。《三国志·魏书·常林传》注引鱼豢《魏略》曰，东汉“时苗字德胄，钜鹿人也。……建安中，出为寿春令。……乘薄軬（fàn，车篷）车，黄牸（zì，雌性牲畜）牛，布被囊。居官岁余，牛生一犊。及其去，留其犊，谓主簿曰：‘令来时无此犊，犊是淮南所生有也。’群吏曰：‘六畜不识父，自当随母。’不听。”阴铿用此典，重在说明他离任不仅未取故鄣一物，还尽其所能地留下了一些劝民农耕的政策和物质。这后三联重在说明自己三年任期还是有所作为的。清宋长白《柳亭诗话》评此诗曰：“凄婉典雅。”
    南开大学古籍研究所刘国珺在《阴铿诗注》前言中总结阴铿诗的特点，概括为气韵清美，诗格健拔，语言隽丽，意境清新，从上引各诗看来是很准确的。

夏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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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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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儒

您对阴铿的诗很有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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