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 指 记 （十三）

桃源老光

         好家伙，义和拳起事山东，朝廷让袁大人领兵前去镇压，一窝蜂的义和拳却来到京城，闹得满城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后来又惹翻洋人，八国联军攻了进来。
       此时，已经升为一等侍卫的刘安生，绝不含糊，仓促之间，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去，带了仅有的几个人，随着同样失魂落魄的木大总管，伺候着光绪爷和老佛爷，御驾逃亡，途中，才遇上闻讯赶来的宋小姐。
       一路落魄到极点的老佛爷一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吃尽苦头，直到年末，才总算过了潼关，进了西安府安顿下来。
       这挡口上，木大总管自个因为年老体衰，事事不能像年轻那时的灵敏机灵，又加之路途之中，看到光绪爷忍饥挨饿没人照管，他念着光绪爷当年曾叫过他一声谙达，尽心竭力的侍奉他，又得小心翼翼地看老佛爷的脸色，这就被西太后看在了眼里，慢慢的，对木总管的恩情自然还在，但想亲近她
却别想了。
       算是慢慢失宠的木总管，大面上还得提着气硬撑着，在西安府待了半年多，幸亏刘安生忠厚仗义，跑前跑后给木总管张罗着差事，才没出啥大错。
       后来，朝廷请了李中堂去京城议和，终于结束了这场拳难，老佛爷一行人马，这才又欢天喜地的回到京都。
       此时的大清国，早已是树大中空、民生凋敝、奄奄一息。刘安生公子虽然身在朝廷，可心里门清儿，跟宋小姐商量了，因为宋小姐的父母在庚子之变后都已去世，没了牵挂，俩人就想归隐山林，过几天清净的小日子。

       这天，宋小姐和刘公子，看着被抢掠一空后来木总管又给重新装饰一新的酒醋面局的房子，沉默着。
       “明天是咱们是去木总管家，还是请他老来这里呢？？”
       宋小姐从包袱里，拽出个小盒子：“那些年收来的银子和我的陪葬、陪嫁，除了藏在井里的，都叫洋人抢走了，就是你家传下来的这个小盒子，还在我手上。你看看。木总管最近在老佛爷跟前不太好，咱们白住了人家这么多年的房子，又得了他不少恩惠，还是该去看看他吧。这是店铺的房契和账目，除了咱俩够用的，也都完璧归了赵吧！”
       俩人商量了一晚，遣散了家人，只带了二个小丫鬟，除了自己的那些陪葬和足够的盘缠，宋小姐把银子都换成了四大恒的银票，密封在一个大信封里，跟房契账目归拢到一处。
       老佛爷的颐和园，叫洋人糟蹋的不像样子，又是袁大人，孝敬了200万两银子，正在修复中，此刻，老佛爷本人正住在西苑。
       在西苑北夹道的宅院里，夫妇二人，再一次拜会了木总管。此刻的木总管，早已没了当日前的威风赫赫，风烛残年，一头白发苍苍茫茫，皱纹更多了。
        二人说明来意，木总管心里不舍：“刘公子，过了年，我就想给袁大人写封信，让你去北洋任职呢，朝廷的侍卫，现而今不吃香喽，前程也不看好。这几年，幸亏你在我身边，帮我料理了不少事务，不然，今儿咱爷俩估计早见不着喽！”
       刘安生见木总管心灰意懒，想起这些年他施予的恩泽，不免有些不忍，劝说道：“总管您不必悲伤，您跟了老佛爷多少年！她老人家心里清楚，只是面上一时转不过弯儿，其实小生也想劝您告老还乡，优游林下呢。不过，不久老佛爷可能就再施恩典，总管别再伤心了。”      
       木总管听了，算是有了点精神头儿，点头称是：“我是回不去喽，对这里情分儿太深，只等到老佛爷……，我也就跟着去了……。再说，大内的事情，我们这些人知道的太多，人家能让你全须全尾的回去养老送终？？呵呵呵，今天不谈别的，人各有志，我给你们践行！来人哪，摆酒！”


　　三人对坐，说起了往事，宋小姐把银票、账目和房契归还给他，木总管苦笑了两声，也就不打推辞收下。刘安生觉得这些年受人家的恩惠，也得表示表示哈心意，他把父亲留下的小盒里的扳指拿出来。
       刚说了句：“木老叔，这是家父临终传下来的，这些年小生受老叔的照料甚多，所以……。”
　　刘公子再看木总管，死气沉沉的眼中，竟然忽地放射出两道又直又亮的光芒！！直瞪瞪像似傻了的，顶着刘公子手里的扳指，嘴唇哆嗦着结巴了！
       “这……这是天意！……天意啊……！！！”
       木总管说着，说着，竟然颤巍巍冲扳指半跪下去！！
       木总管半跪在地上，傻了似地直愣愣捏呆呆望着桌上那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扳指，豆大的泪珠滚瓜似地从眼里扑簌簌流出来，半咧着嘴，像哭又像是笑，却又不是哭，也不是笑。
       刘公子拉他，木总管老迈的身躯丝毫不曾不动摇，猛地一手拿过扳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清楚，当看到内圈时，突然迸发出一阵枭鸟般的大笑，连带着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涨得血红！
       宋小姐也被吓坏了，找来下人，一起把木总管拉起来塞在椅子上，又灌下水，又要叫大夫，好一会忙活。
       木总管抱着扳指却像个孩子一样任人摆布，刘公子纳闷了，怎么一个扳指就把威名赫赫的内廷大总管吓傻了呢？？
       过了个把钟头，木总管才渐渐恢复正常，人闭着眼只流泪，一句话不说。足有半袋烟工夫，才拿手绢擦了擦眼泪，说：“来人哪，把廊房二条的刘掌柜给我叫来，快！！快！！！……。”
       家人一窝蜂骑着马去叫那刘掌柜，这边木总管又让人拿来一个乾隆青花的大瓷碗，盛满了清水。

       经过详细询问，原来，刘公子也不知道这扳指的来历，木总管长叹一声，端起酒杯，静静地抿着。
       不多时，大汗淋漓的刘掌柜被几个木府健壮的家人搀扶着，好似绑架一般，架进客厅，噗通一声摊在地下大口喘着粗气。
       “哎呀呀我的……我的总管大……大人哪，您……您……您这是咋了？？我以为是……被绑了票呢！”
       刘公子扶起刘掌柜，又请了安，这才拘谨的坐下。
       木总管阴沉着脸，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势派：“刘掌柜，您看看，这件东西，你认得不？？？”
       刘掌柜先叫下人端来一盆清水，虔诚地洗了洗手，擦干净，再拿过扳指细瞧，不禁心里大吃一惊！！
       这是件武扳指，用缅甸翡翠打造，水头好到极点！！晶莹剔透自不必细说，连半丝云雾细绺都没有一点点，简直完美无瑕，并且，浓艳无比。翡翠的绿，不是菠菜绿、黄阳绿、葱心绿和青绿，碧绿如同清澈流水，是真正的纯正透绿，润泽滑腻，如同婴儿肌肤一般，而且，对着阳光轻轻转动，可看到里面仿佛有一股水晶般的五色祥光，在盈盈流动，霎时惊人！！

       老年间的扳指，自康熙后，便有了文武之分，乾隆时期讲究到了极点。
　　武扳指儿多素面,光润无纹，取一个自然天成的意思，也是八旗贵胄和子弟们彰显男儿气质所佩戴的。文扳指儿多于外壁精雕镂诗句或花纹，题材材质多样不一，各种金玉宝石玛瑙翡翠以及琉璃、套烧玻璃，五光十色名贵非常，纹饰多用吉祥如意的花纹，比如万代福禄、三阳开泰、五福临门、福寿长春、江山万年等等，等等。
　　那些爱显摆的，比如高宗乾陵爷，玩儿的扳指大多是文扳指。
       而翡翠硬度极高，自打晚清流行以来，多为素面的武扳指。
       刘掌柜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扳指放入乾隆青花大海碗水中，几人的眼珠子紧盯着它，看哪，扳指入水，没半分钟，一道春水般的盈盈绿色，似活了一般，迸发出来，连带着碗里的玉泉山水纹，用手指轻轻拨动，一碗清水，顿时被霞光映得满碗春晖！！！
       此时的刘公子、宋小姐和刘掌柜，都像傻子般哑口无言……：原来看着不起眼的一件扳指，竟有如此的神妙之处！！
       这比天桥说评书的张快嘴说的，杨香武夜盗九龙杯里的康熙爷的九龙杯，还显得贵重些吧？！！
       绿色的霞光袅袅盈盈，在水中安静的露出自己的本真面目，而木总管喝了杯酒，冲刘掌柜点点头：“你既然认识，就说说来历吧！”

       刘掌柜惶恐不安的挪动着身子，嗫嗫喏喏不敢出一声，忍着巨大的震撼，这才小声说起：“既然总管大人和刘公子不见外，小人就说说。
       这枚扳指，我也是听我师父说过几句，但这些年，根本没见过真的东西哦！！
       翡翠这玩意，明末就有了，那时节，抛光不好，硬度也高，没人拿它当宝贝，西南一地多用来做劣质的首饰。
　　后来乾隆爷大征缅甸，缅甸臣服，这才通过商路，知道了有这种材料。翡翠才由云贵总督，贡入内廷。
　　乾隆爷好古，对这种光泽不好、又不容易雕刻的玩意，也着实不甚喜欢，那当儿，亲贵皇室，一般都玩西域的和田玉。
　　后来到了嘉庆爷之后，西域商路逐渐不通，朝廷也废了进贡玉石，内廷留存的玉石，基本上都是乾隆爷当年积攒下来的，咸丰爷之后，内忧外患不断，和田玉石的供应量更加减少，而东南等地，这才把上好的翡翠进贡入内，成为老佛爷和给位主子们的心爱之物。
       眼前这东西，大名叫作玻璃翠，最好的，就是缅甸国帕敢一带所出产，也叫老坑玻璃翠，传入我国之后，又起名叫祖母绿，其实跟西洋人说的祖母绿宝石，是俩种不同的东西，以讹传讹嘛。其特征呢，是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颜色为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颜色讲究一个深而不暗，色泽鲜艳、纯正的绿色，即颜色不偏灰，均匀度好。透明度也好，像西洋水晶玻璃似的为贵。
       而这种老坑玻璃翠里，有一种极品材料，就是眼前这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不是什么这绿那绿，缅人叫大镇绿，传到咱们大清国后，叫透水绿！！这么个小玩意儿，只要把它投入水中，一碗水，一盆水都能被绿色祥光所映照，满盆的绿光盈盈容容，环绕以五色祥光，是万中难得一件的至宝！
       我师父那时说了，这种东西是天赐的宝物，有些玩这个的，别说见，就是听，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而且，缅甸出产的这种材料，都是小料，没有大料出过世，因而就成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喽！”

       看刘公子疑惑，刘掌柜赶紧拍着胸脯说：“公子！您别不信！！您知道，荣中堂他老人家最喜欢翡翠，这是连老佛爷都晓得的事，木总管可以作证。庚子之前，荣中堂派人找过我，要踅摸这玩意儿，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派人去广东、广西、云南兜了一圈，才找到两块小料，纯正的祖母绿，还不是透水绿，雕刻了一个扳指、一个翎管送进去。那翎管漂亮极了！玻璃底子能看清楚毫毛！就这，荣中堂还不太满意呢！按说这东西，连大内有没有都两说着，您是打哪儿得来的？？？”
       “荣中堂那对翎管我知道。”木总管微微点了点头：“他过生日，老佛爷还派我赐给他几件翡翠玩意儿呢。那翎管，也是流光溢彩不是凡品，听说花了三万多两银子？？”
       刘掌柜尴尬的笑笑，算是默认。
       木总管拿了烟杆，长吸了一口娓娓道来：“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么贵重的玩意儿，刘公子他父亲怎么得来的，我现在只能猜出个大概齐。可是，这东西原本是谁的，你们知道吗？？？”
       见众人都摇头，木总管仿佛回到了当年年轻时候，微微笑道：“你们怎么不问问，这么贵重的玩意，我怎么认识的？？刘掌柜的，你别插话，实话说，我在内廷当差四十多年，这玩意儿，也就见过二件。”
　　“二件？！！”刘掌柜惊呼道。
       “不错！这东西大有来头。记得，那是同治四年，我还在储秀宫跟着老佛爷做御前小太监。你们可知道，我进宫，是托了人，这人，就是早先的内廷总管，安大太监！“
       原来，40多年前，咸丰爷在热河避暑山庄驾崩，朝廷内外很快分裂成两大派，在洋人的支持下，东、西太后联合起小叔子恭亲王，把咸丰皇帝留下的顾命八大臣给废掉，这位道光皇帝的六皇子、咸丰的亲弟弟和同治皇帝的叔叔，就成了大清国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明面上，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做主，其实呢，两个太后都才二十五六岁，小皇帝更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个，女人垂帘听政，毕竟是听政，朝廷大事，外头还得靠恭亲王主持。
       这位六爷，成了大清国唯一的议政王、领班军机大臣、宗人府宗令、管理内务府事务、管理神机营、锐健营，又加了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的官儿，集军政、皇室、宫廷、禁军所有权力于一身，成为大清国实际上的当家人！而安总管，此人也大有来历，这人，本来是西太后宫内的小太监，溜须拍马伺候主子那叫炉火纯青，天生的一张巧嘴，哄得西太后做懿贵妃时，就拿他当心肝儿小宝贝给宠着，后来干掉了顾命八大臣，小安子又在西太后指使下，玩了一招瞒天过海——亲身犯法，被西太后下令重责处置，八大处控制的热河行宫禁卫人员，早就看他不顺眼，把他打了个半死，撵回京师。这些人没料到，差点被打死的小安子，内衣里却夹带着一张由两宫皇太后，联名签署的给恭亲王的密诏，让他联络内外臣僚和洋人，干掉八大臣。
     

吉祥

     翡翠硬度极高，自打晚清流行以来，多为素面的武扳指。

老涵

拜读大作。

郑兴州

武扳指儿多素面,光润无纹，取一个自然天成的意思，也是八旗贵胄和子弟们彰显男儿气质所佩戴的。

郑兴州

拜读大作,问候老光叔。。。

郑兴州

拜读大作,问候老光叔。。。

上善若水

付蝶

欣赏佳作，问候老师新周愉快！

古渡源

学习！欣赏！点赞！拜访！

古渡源

学习！欣赏！点赞！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