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湾湖军垦忆（之六十）别了，南湾湖

听涛

                     


       在这曾经满是荒凉如今充满生机的南湾湖，我们度过的这五百四十个与校园生活内容迥异的日日夜夜，注定是我们在一生漫长道路上踩出的脚印最深的一段历程。

       在这不太短的五百四十个日日夜夜里，除了劳作于田间地头，除了围坐一起集体学习讨论 “ 狠斗私字一闪念 ”，时间上还是存在很多的闲暇与私人空间的。在这些时间的荒边余角，交谈也好，静思也罢，何时离开南湾湖，都会是一个热衷的话题，尤其是进入来此超过一年时间的六九年入冬以后，对这个问题的思索与日俱增。
       然而，一旦真正获知离开南湾湖的憧憬即将变成为现实时，却又流露出对这炼狱那么强烈的不舍，人啦，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三月十四日，广西学生的分配方案下达了，我与所认识的一些广西学生接触，发现他们都对方案感到满意。上午，继续着对个人鉴定的讨论，因为有些学生特别在意那个鉴定，老是不满意，感觉大家对他的评价不那么公平，与他的自我评价差距太大。我对自己的个人鉴定不太在乎，优点与缺点几乎每月的生活会都差不多，例如我说自己的缺点就是“中游思想严重”“喜欢开玩笑”“讨论会发言不积极”这些陈词滥调，即使是最后的这次鉴定我依旧还是写着这些，我自己也觉得在这些问题上没有什么改变，没办法，性格使然，改也难！同学们给我提的，无非是重复一下我自己写的评价结论而已，不过在优点方面他们好像有所增加，其实，对于我，那又有什么用呢。

       下午，师部召开全体学生的大会，议题就是一个：欢送在南湾湖锻炼的四千多位学生。参会的师长，师政委等师部首长都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但没有批评，反而对我们不吝使用褒奖之词，希望今后能够多多听到我们从各地传来令他们感到骄傲的佳音。湖南省革委会分配办负责人，广西革委会分配办负责人，中侨委关于分配学生的负责人都出席了大会。这天距我们湖南学生的分配尚有九天，但广西的学生十七日凌晨就离开，所以欢送会选择了这天举行。
       从十五日开始，我们三连难得的连续三天都放假，以便让我们这些同艰共苦一年半的同学有一个情感交流的时间。以前可有过二十天不休息的记录啊！
       十五日，天气晴朗，我与李敬让唐少锋两位大学同学先后去我们团的四连和师直一连看望大学的同学，顺便检阅一下这一年半的劳动成果：韶山干渠，五七公路，八支渠，七支渠，六支渠，五七大桥，向阳闸，新的师部楼.... ，

        

        

       那天，我们还特地登上北大堤，一览大通湖风光：极目远望，在蓝天白云之下，浩浩汤汤的湖水连天接地，一望无垠，千百张白帆星星点点，遍及全湖，不时有银白色的鸥鸟掠过湖面；远处隐约可见的明山，那是给农场建设提供原材料的叩石垦壤之所，近处渔家女在岸边，辛勤的补制渔网，微风协助湖水温柔的亲吻堤脚，使人想象不到去年八月洪水期间它们曾经的嚣张，连续几天，众多的大学生和解放军战士在这里日日夜夜严防死守，护堤保垸，最终喝退夏日洪峰，使十多万亩稻谷颗粒归仓。在十多公里的大堤上，还有三五成群与我们怀着相同目的的学生，希望把这美景摄入眼帘，镌刻到脑海，带到远方。
        
       别了，大通湖，但愿后会有期！

       十八日，湖南的初步分配方案公布了，湖南籍的学生的分配看起来有点乱套，常德地区人多，就往黔阳地区和自治州派去了不少，我也被分去益阳地区，虽没有回常德，但最为担心的自治州还是没有记到我的名下，那时候的湘西，满是荒凉，贫穷与闭塞，常德到吉首得是两天的行程，那里可不是现在这样令人神往的旅游胜地啊。然而又有益阳籍的学生提醒我：你要有思想准备，安化是益阳地区的湘西！我安于天命，没有与之抗争的打算和勇气，听天由命呗。不过这个方案中将外省的学生都分到京广线上的岳阳，长沙，湘潭，衡阳，郴州等地，这个做法是得人心的。据北方的同学说，湖南最差的地方（指农村）也比北方最好的地方强。初步方案令一部分学生不满意，我目睹有个别在表决心时唱高调者气冲冲跑到学生办去吵 。
        二十日下午，全团学生集合与团部礼堂，听关于分配的报告，报告会主要由副政委开讲；师部徐副主任也来参加并讲了话。
        二十一日，正式方案公布，我非常高兴，我分回常德。我同时获悉好几位大学的同班同学分到了与所学的数学专业无关的省属单位，改了行，如湖南广播电台，湖南日报社，国防工办，或被部队留用，不过绝大部分同学分到地州市，而且这批人最终百分之八十以上进入了教育系统。连部给我们每人发了四张证明，后面都标示着发证机关，我当即将我的全部誊抄到了笔记本上：

        报  到  单： 南军学字2044号（省革委会）
        户口迁移证： 000631（沅江公检法军管小组）
        粮食转移证： 0020381（沅江县军垦粮店）
        工资发放证明：0719（0634部队后勤处）

        看到这些纸质信函，我这才知道我们被这那么多的机构管理着，农场属沅江县范围之内，不是南县，六八年去农场报道时，我从草尾登岸步行赴农场，草尾属南县 。

        二十二日，又是一个晴天，自十五日开始，天天如此，这既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亦是老天希祈让我们对农场留下一个好印象吧，如果下雨，遍地泥泞，步履维艰，会烦死人的啦！因为晚上我们将离开南湾湖，白天虽然是自由安排，但都在为晚上离开做着准备，那些今晚还不离开的同学都来帮助我们收拾行李，并一同将大宗行李提前挑运到停靠在师部码头的指定乘坐的轮船上，然后利用点时间到别的连队与同学告别，也有的学生还恋恋不舍地最后检阅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可就是这几天，我有一个无法补救的失误：没有留下同学们的家庭地址，以至于自农场一别，半个世纪未能联系上任何一个故人，包括大学同学与三连战友！

    湖南的学生人数远比广西的多，船只不能够一次性满足，所以我们也分几批离开。我们分配到常德的是首批，时间安排是：深夜十二点离开连队前往师部，凌晨三点半从师部码头乘船出发，联想到不久前为了按时赶到师部听孙玉国几位珍宝岛英雄的报告，距离远的连队在凌晨两点就起床了，估计这晚有些距离师部有近二十里的连队学生可能在十一点前就要出发了。我们连队所有学生都没有睡觉，陪我们聊到十二点，接着又簇拥着我们一道去师部码头，直到几条内河的轮船全部开动离岸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连队去。那晚，师部码头灯火通明，师部与几个团部的领导都到码头送行，师长在桥板边和上船的同学一一握别。

      

       随着轮船的行进，夜色渐渐褪去，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跃起时，我们乘坐的几只轮船依次抵达草尾河畔的小镇黄茅洲。我们在六点半上岸，将行李转移到停在外河的去常德的大轮船上时，发现师团的部分首长已经在黄茅洲来送行来了。分到自治州的胡廷焰，肖芝泉等几个同学居然也随船送到黄茅洲来了，她们离开南湾湖晚我们一天，待我们的轮船启航后，还看到他们在堤坡上不停的挥手。“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们将随师部的内河轮船返回师部。分配到黔阳地区的王道生，胡启文，周庆源等同学和我们同船先到常德，然后就乘汽车直赴他们的目的地--黔阳。

       同一天比我们稍晚离开南湾湖的还有分配到邵阳与郴州两个地区的学生，他们将乘韶山205号轮船先去长沙。
       别了，亲爱的我的大学同学！
       别了，同艰共苦十八个月学三连的战友！
       别了，风雨同舟的军垦农场的官兵！
       别了，学三连的茅草营房，我待过十八个月的家！

       在草尾河行进不久，轮船便驶入宽阔的沅水，这是洞庭湖四大水系之一，源头是湘西，黔阳。虽彻夜未眠，大家依旧感到新鲜与兴奋，没有人睡觉，很少人交谈，很多人站在轮船两旁的过道上，倚着栏杆，默默注视着清澈的河水被轮船劈开后涌起的波浪向后退去，推至两边的大堤脚下激起如雪的浪花，偶尔有三两只鱼鹰在轮船后面追逐着寻觅被机轮打晕的小鱼。
       黄茅洲距常德不远，大约在上午九点半，轮船便抵达常德港。那时常德城没有修筑河堤，岸边就是河街。轮船停稳后，船上没有人指挥，岸上也没来人安排，我们这才知晓，常德没有派人去南湾湖接，仅仅向黄茅洲派去了一条轮船而已。分配到黔阳地区的百余个同学都取行李登岸后我们几百人还待在船上，左等右等，仍然没有常德地区政府部门的人员出现，没办法，我们在轮船工作人员的提示下，将行李搬到候轮室时，已经到下午一点多钟了。我们还是昨天吃了晚饭的人啦！一个个饥肠辘辘，我和陈朝驿等人一道在一个饭店随便塞了的东西到肚子里。

        我们就这样被扔在了候轮室。我睡眠太浅，哪怕睏极了，也很难入眠。看到大家随便躺在候轮室的那些长条靠椅上，睡得挺香。我睡不着，凌晨三点，我还在摘抄候轮室墙上的轮船航程和票价表，以打发漫漫长夜。

        此时此刻，我陡然想到了部队，想到了部队考虑问题的周到，倍觉部队的温暖。有一个学生这样回忆当时到达部队的情景：在1968年最后一天的风雪夜，同学们在黄茅洲坐上接学生的船到达师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发现早已有解放军战士拿着扁担绳索在那里等候，学生把行李搬上岸后，每两个战士负责挑一个同学的行李，连小件也夺过去，让学生空着手行走，前往二十里之外的连队，一到连队，就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还有一大盆红烧肉，同时腾出战士的营房，先让同学们入住。可是我们现在.....

        二十四日早上八点四十分，我们分到常德的这229人，终于连人带物被几部汽车从候轮室拖到地革委招待所，此刻，距我们抵达常德轮船码头已经整整二十三个小时了。总算吃住有着落了。集体在招待所吃完早餐后，到附近溜达了一下，很容易就可以看到街上有戴着红袖章的工人纠察队员和红卫兵身影，很多临街的墙上都开辟有大字报专栏，与我们进农场之前1968年的情况差不多，在一个宣传栏内，看到一张军管会张贴的对罪犯宣判的布告，布告开头赫然出现了两个当年在吉首如雷贯耳的人名：王大仁，王辉，还印有照片，名字用红色墨水打了勾，有关于其罪行的介绍，前者乃吉首一中“鲁迅兵团”的头头，是个高中学生，后者是三十二车队的工人，是自治州一个什么造反组织的头头，他们多次挑起武斗，还在保靖渡口杀过人，都有血债，被执行枪决，这也是恶有恶报吧。

       午餐后我便上床，经历过在稻草房内简易床铺的磨砺，这次躺卧招待所的床铺，感觉上真有天壤之别！连续两晚没有睡觉，我这一个午觉，一直酣睡到晚餐时间。

        晚上，地革委会，军分区在招待所会议室召开了欢迎会，地革委负责人，军分区首长都依次讲话，作指示。
        革委会副主任任清怀（原澧县县委书记）作报告，首先介绍了常德地区的基本情况：全区辖八县两市其中安乡全湖区，澧县，常德县，汉寿为湖区与丘陵区，桃源与临澧为丘陵区，石门与慈利为山区，两市为常德与津市。全市480万人，其中农村人口440万，城市人口40万；800万亩耕地面积，水稻600万亩；290 多个公社，4670 多个大队，45500 多个生产队，45 个农场，三万多工人。

       任清怀接着介绍了全地区的五个方面的情况：阶级斗争的情况，生产情况，交通情况，文教情况，物资供应情况；最后讲述了七零年的战斗目标：52亿斤粮食，48万亩跨纲要，棉花100万担，钢，铁，煤，个100万吨，水泥5万吨；健全农村广播网，队队有广播；消灭血吸虫病，医疗重点移到农村，每个大队办小学和初中；等等，这些，对于我们这些与社会隔绝太久的学生来说，既新鲜，又兴奋。

        接着，军分区政治部南主任做报告，要点有三：一，要戒骄戒躁；二，要继续接受再教育；三，要积极参加一打两反运动。他的话语不多，字字如弹：“以继续革命的理论为根本，搞好自身革命化”“认清形势，紧跟形势，在社会主义革命的大道上奋勇前进”“反对多中心即无中心，不要耍小聪明，不准传播小道消息，积极投入‘一打两反’的群众运动”：“发扬成绩，保持光荣，和工农兵结合一辈子，为工农兵服务一辈子”“关于分配，每个人都要做好思想准备，到基层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接下来的七天，地区与各县市协商如何将我们分配到各地，而我们则基本上是天天休息，用双脚把个常德古城一遍遍丈量。此期间，地革委给我们组织了几次活动：
         26日上午参观展览馆，晚上看汉戏（地方剧种）《智取威虎山》，
         27日上午听关于分配的报告，晚上看京剧《智取威虎山》，
         29日（雨）下午，革委会来人，宣布分配方案，我被安排到澧县，分到澧县的一共有十八人。
         30日（雨）休息，其它县的准备4月1日走，澧县的多为澧县藉学生，思乡心切，决定31日走。
         31日（雨）十一点半，我们十八个人（六个农林口的，十二个文教口的）乘十七次车赴澧县，路程八十二公里，途中有一个轮渡，按那个时代的车况和路况，三个小时可以到达。不料中途汽车爆胎，多花了两个小时，到澧县县城，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晚上看电影《广阔的地平线》，

         最终，我与陈本明分到白衣区的棠华中学当教师，农林口的王中庆（武汉大学生物系）分到棠华公社当公社干部。这个偏远的山区公社，安排了三个，占十八人的六分之一，澧县是有四十多个公社的大县啦！
      

陈爱玉

                拜读佳作，欣赏点赞！

龙阳呈祥

情感真挚的回忆！欣赏学习，为您点赞！

龙阳呈祥

听涛老师，建议您尽快整理自己的文稿，出版个人文集。我一定成为您的忠实读者！

洋河海

欣赏佳贴，为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