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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德庙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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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08:57: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水德庙轶事



李明连



我家世居湘北澧县。在父亲九岁的时候,祖父去世,乡下的田产被二祖父霸占,大伯父又过继给人,奶奶只好带着父亲和叔叔、姑姑搬到县城。从奶奶带着父亲进城算起,我家在城里搬过几次,按时间算要数在北正街住得最长。北正街从城中心的丁公桥往北延伸至北城门,长不过数百米,是从湖北荆州、沙市方向进城的一条主要通道。1949年7月,解放军就是从这里进来解放县城的。
解放前夕,北正街非常萧条。街边尽是小店铺和小作坊,经常是叫卖声、乞讨声和作坊里工人干活的吆喝声混成一片,街上除了进城的农民和乞丐之外,行人很少。
听大人们讲,我家原住在莲花井对面的陈乡保家。陈乡保为人刻薄,仗着自己是乡保,常欺压邻里。住他家的房,房租是一天也不能拖欠的。在我两岁时,终因交不起房租全家被赶了出来。
从陈乡保家出来之后,一家人无处可去,只好寄居在水德庙残破不堪的南厢房里。 水德庙位于北城门内侧,靠东,庙门临街,是供奉火神祝融公的地方。传说以前香火很盛,烧香的多是十里八乡的财主和城里有钱的生意人,目的是祈祷祝融公保佑他们的财产平安,免遭火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知哪年,一场大火把水德庙的后殿和戏楼子烧了个精光。幸亏市民们奋力抢救又恰逢一场大雨,才保住了大殿和两侧的厢房,而大殿和厢房也已搅得残破不堪。经这件事之后,人们不再把防火的希望寄托在祝融公身上,来烧香的人少了。水德庙除大殿还供奉着祝融公诸神之外,厢房早已空空荡荡,连前后门都没有了。庙里的和尚也不见了,仅剩的一名看庙当家(和尚)也要靠劈竹刷帚为生。庙里白天黑夜都挤满了来此栖身的流浪汉和乞丐。
传说水德庙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发大水时,是一个灾民集聚的地方,曾饿死过许多人。在饿死的人中,有的还没有断气,眼角就已经生蛆,状况很惨。自此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人们视这里为凶宅,若不是有特别的事,平时连左邻右舍都很少光顾。
在我儿时的眼里,水德庙大殿的正门很高大,上面呈拱形,周边镶着厚重的青石条。墙面粉刷的白灰,虽然很厚,但因年代久远,已是一片斑驳。有的地方墙灰已经脱落,露出了灰色的砖底。门外的地面,铺的是并不平整却很光滑的青石板。
庙门上方,正中有一个竖着镶着花边的矩形框,框内贴着“水德庙”三个斗大的金漆字,字体是楷书。两侧直到屋顶布满了精美的泥塑,雕的都是李渊招亲、秦琼救主和薛仁贵征东等隋唐演义中的故事。泥塑中的山水人物形象生动,好像真的一样。不过,因长期的风吹雨打,泥胎上的颜色只能依稀可辩,个中的人物有的也已缺头断臂,露出了里面锈蚀的铁枝。泥塑两侧和厢房的面墙上,也尽是褪了色的壁画。画中的人物和故事都不知名,好像多是才子佳人和花草鸟兽之类。
从庙门进入大殿,就可看到正中供奉的祝融公。这个泥塑的菩萨全身金碧辉煌,身材高大,形象威严。他两眼园瞪平视前方,右手握剑,将宝剑水平地举过头顶;左手掌心向上,在胸前托着的据说就是能救民于火海的净水瓶。他端坐在大殿正中的神龛中,几乎占据了庙内空间的十分之一。其他的神像,与他相比,无论尊卑贵贱,都是小个儿。大殿的后面还有一个小殿,里面供奉的“祖师菩萨”(如来佛)在佛界的地位虽然至高无上,但在这里只能作为配角静静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庙门内侧的左边,立着一面大鼓;右边,吊着一口大钟。每每有人进香,都是钟鼓齐鸣,再掺和着鞭炮声,热闹非凡。只不过因进香的人少,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大殿因为当街,殿顶又高,夏天,常有左邻右舍的人在里面纳凉聊天。冬天,这里就成了流浪汉和乞丐栖身的场所。大殿两侧的厢房,由当家低价出租给无房的穷人。北厢房住的是申铜匠,南厢房就是我家了。
我家搬进水德庙南厢房时,双目失明的申铜匠一家已在北厢房居住多年,他们也是因无处可去才来这里的。搬进水德庙是妈妈的主意,这时奶奶已经去世,家里的一切改由妈妈作主。搬家前,叔叔说什么也不愿意,为了说服妈妈,他描述了民国二十四年在庙里看到的惨象。为此,叔嫂俩大吵了一场。妈妈说:“与其住人家的房交不起租受气,还不如住破庙!不管怎么说,我是住定了,死都要死在这里。”叔叔说:“你要住,我不拦,我搬出去好了。”后来爹爹出面劝解,叔叔才勉强同意,但要求只是暂住,以后有办法还是要搬走的。这时,我已经两岁,下面还有了一个弟弟。一家三个大人六个小孩,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全靠父母和叔叔的劳动苦苦支撑着这个家,生活艰难极了。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搬家的事再也没人提了。
谁知搬进水德庙不到半年,大祸临头,妈妈突然得霍乱去世了,这正应了她“死也要死在这里”这句话。这时,我才两岁八个月,弟弟半岁。
妈妈死后,叔叔怨妈妈当初不听他的话,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搬出去自己过了。不久,弟弟也因没有奶吃过继给人,姐姐出嫁,大哥、二哥也先后出去学徒,家里的孩子就剩下三哥和我了。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北正街以城门为界,城外粮食行、花纱行居多,生意兴隆,住的多是有钱人;城内以小商铺和小作坊为主,生意萧条,住的多是穷人。而水德庙是穷人集中的地方。
水德庙与城门间隔着的三个门面,依次是瓦罐铺、篾匠铺、茶馆。南侧的州后街东西向,往东可通县(满清时为州)衙的后门,州后街也由此得名。后面是一大片荒地,这是那年大火的杰作,满地都是薅草和瓦砾。碰到有好的年成,这里会搭草台唱大台戏(荆河戏)。
南厢房紧邻大殿,原来的用途已不可考。据父亲讲,我家住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满地的垃圾、粪便外别无它物,连前后门都是空的。里面没有一个窗户,透着南面山墙上一条树枝样的大缝,可以看见墙外的一丝亮光。墙面和屋顶布满了厚厚的堂尘。堂尘是黑色的,积得多了,还不时一团一团往下掉,有时掉到锅里或砸到身上。遇到刮风下雨,狂风卷着雾水直往里灌,吹得里面的人无处躲藏。我家住进去后,用当地盛产的芦蓆隔了一个房间,前后的门也是用竹子夹着芦蓆做的,算是能遮风挡雨。为了安全,父亲和叔叔在后门外就地取材,用泥土筑了一道高约两米的“干打垒”围墙。围墙内,靠墙挖了一眼露天厕所;在东南角种了一棵木子(乌桕)树;其余的地方因瓦砾太多,平时都是长满荒草,有时也种几颗北(南)瓜、丝瓜什么的。
北正街的街面不宽,大约四五米,街面铺着麻条(一种长方形的花岗岩石条)和青石板。街中心的麻条垂直街道,长短宽窄相仿,铺的很平整,下面是下水道。街两侧的青石板大小不一,铺的也凹凸不平。除水德庙之外,北正街两侧的商铺或作坊都是砖木结构的架子屋。房顶的瓦靠木架、檩条和床角支撑,房屋间也多用木制的板壁相隔,只有少数有钱的人家两边才建有防火的山墙。房屋不高,一般都只有一层。有的虽然有二楼,也只作储存间用,很少住人。
北正街除小杂货铺、小南货铺外,也有些象豆腐坊、槽坊和篾匠铺、铜匠铺之类的小作坊,很难见到大铺子。最宏伟的建筑,要数外国人建的两座教堂。一座是街中靠东高七层的天主堂,一座是南头街西占地很广的福音堂。水德庙的对面,是江驼子开的饭铺。门前挂着一个用长方形的木架做成的灯笼招牌,灯笼的外面糊一层皮纸。灯笼中间是“江宏发饭铺”几个大字,两侧的“夜暮宜投宿,鸡鸣早看天”字号较小,字都是用毛笔写的。在那里住宿的几乎全是轿夫、脚夫和作小本买卖的穷苦人。
水德庙是彭山思王庙的下属庙宇,彭山常派和尚来庙视察和送些物品。当时庙里的当家(和尚)法号“毕乐”(音),年龄与我父亲相仿,为人勤劳、善良、乐观。平时他从不化缘,都是靠自己劈竹刷帚过活。只是到了年关,才拿着印有“水德庙” 红漆大字的盘子,去正街上的大商号化缘以贴补庙里的费用。虽然生活过的并不宽裕,可他还是很悠然。时而钓鱼,时而给我们小孩讲故事。遇到过年过节,他还会送自制的甜藕给我们兄弟。作为回报(同时也觉得好玩),我们兄弟也时常在香客来时帮他击鼓撞钟。他虽然是业主我们是租客,但两家相处的非常融洽,从来没有为租金的事发生过不愉快。解放前夕,国民党政府加紧反共,司管区要征用水德庙“守夜”,把我们和申铜匠家都赶了出来。寒冬腊月我们两家老小都露宿在大街上,受冻挨饿,求告无门,其状非常凄惨。街粼虽然同情,但都只能给我们一些生活上的接济,不能有更多的帮助。只有当家心急如焚,带着父亲和申家到处奔走申诉,讨要说法。最后,不知是当家的努力起了作用还是迫于舆论压力,司管区放弃了对南北厢房的征用,改为征用大殿。这样,我们才重新有了栖身之所。可是此事却惹恼了司管区的那些官员们,自从他们征用大殿守夜之后,闹的左邻右舍彻夜不宁,当家当然是首当其冲。他除了夜不能眠之外,每天早晨,还要清扫满地的垃圾和粪便。当时,当家养了一条狗,名叫“黑吧”,既能看家也是宠物。狗很乖巧,很惹当家喜欢。当家与“黑吧”相依为命,当饭不够吃时,当家总是让狗先吃,自己宁愿饿着。为了报复当家,司管区的混混们一天夜里把“黑吧”杀了。“黑吧”被杀时,残忍的梭镖从肚子的一边杀进,另一边刺出,肠子流了一地。听到“黑吧”的惨叫声,当家当即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直奔大殿。看到爱犬被杀的惨状,他的心都碎了。他忍住悲痛,与那些混混们论理。第二天一早,他流着眼泪和我抬着“黑吧”的遗体,先后到司管区、镇政府告状。在诉说时,常常是泣不成声。可国民党政府的那些老爷们连老百姓的生死存亡都不管,哪里会管一条狗的死活和一个和尚的诉求?当时甚至有一个穿黑制服的人威胁说:“一条狗有什么了不起,再不走我们把它吃了!”一连几天求告无门,当家只好含泪把他的爱犬埋了。此事对老人家的打击很大,不久他终因忧伤过度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旧社会就这样吞灭了一位可敬老人的生命。
在我的记忆中,水德庙还是左右邻里躲避战乱的地方。在解放前那种动荡的的年代里,住在水德庙附近的人只要听见枪响,都会往庙里跑。一九四九年澧县经历了两次战争(一次是国民党军队内讧,一次是解放澧县的战争),其时水德庙里都躲满了人。原因是庙里墙高壁厚,可以挡枪弹,另外,人们相信庙里有神灵保佑,子弹打不到这里。
屈指算来,从解放前到解放后,我在水德庙一共住了十一年,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既给我留下了痛苦和辛酸,也使我度过了一段无比快乐的时光。儿时在庙门前的青石板上用小手板拍苍蝇,在墙脚看蚂蚁搬家的情景历历在目,令我依恋,令我难忘。(作者系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曾受聘于广东省核工业地质局技术顾问,兼任广东广核矿业公司技术总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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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09:09: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丁仕先 于 2021-11-5 09:11 编辑

拜读老师《水德庙轶事》佳作!学习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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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11: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佳帖!为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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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15: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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