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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今天九十岁
我妈生于1932年农历腊月十五。按照石门土家人的说法,妈妈今天九十岁。 今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洗嗽后,立即到楼下大弟弟家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我不仅要祝您生日快乐,还要给您磕个头!”妈妈忙说:“不磕不磕,你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磕么头!”
其实,我是真想给妈妈磕个头表达对她老人家对我们的养育之恩的感谢之情,因为妈妈这辈子养育我们三兄弟,并全力操持着整个家闯过重重难关,实在太不容易!
我妈生于石门县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外公曾被县城人称为“张半街”,家庭非常富裕。幸好在快解放时,外公因嗜赌败了家产,我妈才评了一个“平民”成分,以致我们做儿子的,没有因为她的家庭而在政治上受到影响。 我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攀上我妈,算是天老爷照顾。石门县城解放前夕的一一天,正在石门中学读书的我爸被同学邀到与“石中”一墙之隔的石门女子简易师范学校看演出。“石门简师”演出的剧目是歌剧《赤叶河》,剧中主角燕燕的扮演者就是我妈妈。我爸一眼相中,此后凭着在“石中”读书时超群的语文成绩和穷追不舍的韧劲将我妈“制服”。从此,我妈告别县城,随我爸走进了大山,并在极其贫穷的大山之中生活了几十年。
妈妈怀着小弟弟时,我和大弟与妈妈在文化人民公社产妇院的合影。
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照相
我经使劲搜索,最早的记忆大约是3、4岁时。那时候,妈妈刚从石门县南岳寺的一所小学调往所街乡的覃家塌小学教书。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我至今能够想起的,是那所学校是一个连三间的土转平房,背面是一个山包,前面是一个堰塘。
我爸我妈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在覃家塌小学教书期间,除了踏实认真教书,还经常做些善事,因此群众关系极好。
然而,那个地方又是我妈的一块伤心之地。我3岁那年,比我小一岁多的弟弟因病无钱医治“丢了”;不久妈妈又患严重的眼疾,先后到县城、常德治疗无效,到县文教科请假后,又急忙赶往长沙湘雅医院诊治,才重见光明。然而,当她返回覃家塌小学准备继续上岗时,却被公社联校通知“公办教师”的资格取消了,原因是同意妈妈去长沙治病的时任县文教科长已自缢身亡,因此请假去长沙治病的过程“死无对证”。长期待在乡下少有见识、并高度依赖“组织”的我爸我妈居然自认倒霉。好在我爸我妈在当地教书的表现突出,当地人出面据理力争,争取到了一个“民办教师”身份后才重新上岗。
不久,我爸我妈被组织调离覃家塌小学,刚刚5岁的我随妈妈步行30多里山路,来到了距泥市(现壶瓶山)不远的文化乡田家峪小学。刚到学校的当天晚上,我们刚刚睡觉,就听得学校东头的板壁被抓得嘎嘎作响。我爷爷想出去看个究竟,被我爸挡住。爸爸是提前几天来学校的,一来,就听当地百姓提醒,说学校的东头是一条老虎路,夜间常有老虎经过,因此夜间千万把门关紧。听了爸爸这话,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由于是民办教师,我妈在田家峪小学只呆了一年多时间,后来就象搬“鸭棚”般调动,五年间先后被调往当地的新华共产主义小学、氽坪小学、面山小学、二房峪小学、红鱼溪小学等近十所学校。每次调动,我就随着妈妈迁徙,至1962年,又重新调回了已经改名“黄虎小学”的田家峪小学。
由于社会的更替,重新调回田家峪小学后,我妈的身份由民办教师改为了“耕读教师”。由于是“耕读教师”,她没有地方给她按月发工资;而又由于是吃商品粮,她又不能随当地农民“同等劳力”记工分和分粮食。但她一心想着教书,根本没把报酬放在心上,只要能让她教书,为山区孩子奉献自己的光和热,没钱也干。然而,一家人总得要生活呀。还是当地人出面找教育部门,最终同意每月发给妈妈9块钱的“工资”。
一晃17年过去。我妈就拿着这每月9块钱的“工资”,在石门大山里教出了近千名孩子。我记忆中,她每天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孩子们批改作业完毕,上床睡觉时一般都到了鸡叫时分。她待生如待子,为了教好他们,她认真备课,公社联校经常组织老师听她的“公开课”。她的对山区孩子的付出,更是有每年新挂上墙的那些年的奖状为证。
山里人很讲感情。我妈不计名利倾心为了山区孩子的行动每时每刻都感动着山里人。于是,他们常带些小菜之类给我们,以此表达他们的我妈的感谢。我妈更是知投桃报李。当时山里绝大多数人不识字,远方亲人来了信,不是到信中说些什么,于是就来找我妈帮着读。听妈妈读完信后,又请妈妈帮助回信。当时,家里稍宽裕一点的乡里人喜欢戴那种毛线织的顶上有一个小球的帽子,听说我妈出身“大户人家”,会织毛线,他们就请我妈帮他们织。我妈从不推辞,并热心满足他们的要求且不要任何报酬。山里人无不感慨地说:“张老师真是大好人!”
妈妈长期在山区小学教“复试头”工作负担很重,但对尽家庭之责也同时做到了极致。那么多年,由于家穷,买不起鞋子,她便承担了给爷爷、爸爸、我们三兄弟做鞋的责任,我们穿的鞋子,全是她积攒的旧布打成“壳页儿”后,熬夜一针一针做出来的。我们虽一直生活在山区,但我们三兄弟都爱好音乐,几岁时就会吹口琴,会弹脚踏风琴,这也是受妈妈的影响。还有,我们三兄弟的正直善良、勤劳智慧、坚韧不拔、乐于助人、宽宏大度、团结和睦等等优良品质,也都来自妈妈的影响。
我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型。我至今仍十分清晰地记得我18岁招工离家的那天,妈妈边给我补棉衣,边淌着泪水。我说:“妈妈,我参加工作,你高兴才对,你为啥还哭呢?”她说:“别人的孩子参加工作穿新衣,你只能穿补巴棉衣,我做娘的心里不好受呀!”边说,哭得更伤心。
或许上天有眼。历经不公和磨难几十年后的1979年冬,我家终于迎来了艳阳天。由于我懂事后带领两个弟弟锲而不舍的积极奔走,妈妈恢复公办教师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那个冬日,我们在石门巧遇省教育工会一位负责人。他看了我写的关于十多年对我妈不公、请求恢复公办教师身份的报告后,惊奇地说:“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真不可思议!这种情况早就应该解决!”不久,妈妈恢复公办教师的文件正式下达。见到这个文件,妈妈积压在心中几十年的委屈如同水库泄洪般奔腾而出,她因此饱哭了一场!
由于长期在山区教书,并长期夜间在煤油灯下工作,我妈因眼疾于恢复公办教师身份4年后被批准因病退休。鉴于我父母工作一辈子没有自己的房子,为了让老人安度晚年,我们三兄弟在县城找了一个地方修了一栋两层三间的红砖小楼。房子落成后,我们三兄弟三妯娌将妈妈和爸爸接进新房。这是妈妈自1949年离开县城自己的家后,再次重新在县城有了自己的房子。妈妈看着自己的房子,感慨万千,口中楠楠地税:“终于在县城又有了自己的家!”
后来爸爸也退了休。为了照顾父母,我义无反顾放弃了提拔的机会,从外地调回了石门。
再后来,我们将那座两层红砖房子改造成了单元式,并在厕所安装了抽水马桶。
2008年6月,我爸因病去世。我们三兄弟三妯娌再次改造了房子,并楼上楼下同住一个小院,我们都时刻围绕在妈妈身边,于是,妈妈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邻居也都向我们投以羡慕的目光,说我妈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都特别孝顺,特团结,真是个有福气的老人!
妈妈退休后,有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九点前就睡觉。然而今天却表现特殊,她老不肯睡,并出乎意料地哼起了样板戏《红灯记》李奶奶的“痛说家史”那一段唱。我知道她是兴奋。于是我拿来手风琴,有意识地拉起了70多年前她担任主角的歌剧《赤叶河》的主题曲。没想到,妈妈居然马上就随着手风琴声唱了起来:“手挽筐筐下河滩,赤叶河边洗衣裳,猛抬头,天上看,看见通鹅过南山......”我猜想,她这时的思绪又应该回到了她当年在“石门简师”舞台上表演的时刻。
听着妈妈的歌声,我和弟弟都不约而同地说:“妈妈,七十多年前唱的歌您至今还记得,您一定长命百岁!”妈妈点点头,开心地笑了!
今天,妈妈九十岁。作为长子,我更感到无比幸福。因为,已71岁的我现在每次回到家里,仍然可以无比亲热地喊上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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