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永志 于 2023-5-10 11:29 编辑
老家三岔河镇两题
按 《老家三岔河镇》是我去年6月27日至7月6日在“常德市正扬网”和“安乡论坛”连续刊发的一组写家乡的文章,共计6篇。今年第一期《常德古今》选用了前两篇,总标题加了“两题”,恰如其分。责编曾小玲很认真,按照她的理解对我的文章进行了过细地修正,最后结尾一段话也是她补写的,使两件事成为了一个整体。我在长沙家里,捧读她寄来的刊物,心生由衷感激之情;同时,涌起乡愁,留恋故土,怀念故人。
一 倒眼
三岔河镇西端的倒眼
我对外称个人籍贯是“安乡县安昌乡六合村”。最近农村并乡合村,发生了很大变化。安昌乡因与原来的安宏乡、安化乡都并入三岔河,已不存不在了,现在叫三岔河镇。原先的村子和邻村丁家渡合在一起,叫六合垸村。所以,“老家”,说具体一点就是“三岔河镇六合垸村”。据说,民国时期的安乡地图上就有“三岔河”这个地名。 我第一次去三岔河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可能是1957年“六·一”儿童节,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三岔河完小举行庆祝大会,我所就读的彭家湾小学派代表参加,学校代表是高年级同学,没有我的份。有几个胆子大的同学邀我去看热闹。那时要过丁家渡河,过渡是要收过河费的,我们没有钱,渡船师傅照顾我们,免了票。但要求我们回来时一定要和老师一道,不然就不载我们过渡。在我的印象中,彭家湾是初小,三岔河是完小,很大,二者没法比。这次偷偷过渡去看热闹,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出格、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一直都不敢告诉我的父母。
1961年我考上初中,当时学校名字叫“三岔河附中”,顾名思义就是三岔河完小附设初中。不过,我上学时,中学部已经和小学分开了,另起炉灶,校址相距差不多有一点五公里,在靠南县的陈家渡,地名叫牛屎洲,是一片荒凉的河滩。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不满意“三岔河附中”这个名字,议论马上要改名叫“安乡三中”。但是,1962年升学考试,中三、四班,仅考取了张新明一个同学,有人说是两个,或者三个,但其余人只是“备取生”。反正是因为这一届没有考好,升“三中”泡汤了,“安乡三中”的头衔被安造的理兴垱中学抢去了。高我们一届的有四个班,分别是“中五、六、七、八班”,升高中考试不错,学校跟着就提升了,但名字却只能叫“安乡四中”,由校长高正凯谱曲、刘志文老师作词的《安乡四中校歌》在昔日的师生中传唱至今。
周辉老师拉潘子才在“倒眼”旁边合影
从我家到学校,走路要经过三兰湖,丁家渡,过藕池河,走罗洲,经三岔河街上,上大堤,堤下叫三多,然后到学校。当时走路路线,其实是围着安昌、安化垸内的几个大湖转,弯弯曲曲,有十多里路吧,其间有不少倒眼。2011年9月8日,我与常德本土作家周辉去三岔河看我们共同同学潘梓才,潘梓才是我在三岔河附中读书的同学,他和周辉则是桃源师范学校的同学。很巧,潘梓才有一个临时住房在一个倒眼的旁边。这个倒眼在镇的东面,我当年上学的必经之路,这个倒眼太熟悉了,是久违的朋友。
因担心周辉不懂“倒眼”,我便把倒眼解释了一番:倒眼是一个特殊的水塘,曾经附近有河流,洪水泛滥,决口后冲出一个大的水坑。在六合垸,倒眼很多。往往倒眼和沟港连在一起,是一片水域水最深的地方。我上学,没出村就要经过三个倒眼,有两个倒眼还是连在一起的,在我家去六家渡和丁家渡的岔路口。我对“倒眼”有特殊感觉,因为我接到升初中的入学通知后去学校报名,路过岔路口的倒眼时,乡亲曾家大娭毑还亲热的和我打招呼,我从学校返回时,却听说老人自缢身亡了。2011年9月,我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三岔河的倒眼还在。现在倒眼和垸内的沟渠相通,尽管是死水,但瓦蓝瓦蓝,很清澈。现在居民有自来水,不需要饮用倒眼里的水。潘夫人告诉我,他们的小菜园浇菜很方便。周辉赞扬这是三岔河镇的一景,我给他们两个老同学拍了一张照片。关于这个倒眼的历史,以及它牵涉的水系,可能已经不是现在的人所能知道的了。
读书那会儿,从倒眼这里“上街”,经过“公社”,然后有一个岔路,一条街往东北方向,一条街往东南,交叉处是镇公所。镇公所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楼房的墙壁上经常挂着一块牌子,戏院广告,我路过时必看。牌子上经常写的有《拜月记》《生死牌》《秦香莲》《孟丽君》《宝莲灯》等,《孟丽君》是连本戏,十几场。当时我想,今后有钱了,我接着看,把它看完。后来我得知班上姚兴成的姐姐会唱戏,姐夫在戏院里负责,我好羡慕。我从小受戏剧文化熏陶,很长时间甚至认为电影太写实,不是文化,只有戏剧才是,一根道具马鞭代表骑马,多形象!
二 织袜女工
张家婆婆,名叫周杏芝, 曾是武汉织袜厂的女工
在老家,有一个邻居,我称呼她“张家婆婆”,队里的老人都知道她是解放初期从三岔河搬到六合垸的。这个“张家婆婆”,原名叫周杏芝,曾是武汉织袜厂的女工。她本是湖北天门人,其前夫人称“齐杂货”,是个“挑八根系”、摇着小鼓穿街走巷的货郎,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没有少追赶他。周杏芝和齐杂货是老表开亲,但后来两个人离了婚,齐杂货一个人回老家湖北天门了。那她怎么就成了张家婆婆呢?其中还有一段小“渊源”。 张家对应的男主人叫张义主,原配名叫李怀英,二人都是澧县官垸人,就在安乡大湖口的“对河”。老家人知道李怀英原来的的丈夫姓刘,是个身有残疾的地主,张义主是他家里的长工。不料,日久生情,李怀英爱上了张义主,生下一个儿子以后,双双私奔到六合垸。后来,张义主还成了我父亲当组长的互助组的成员。但没过多久平安日子,生活起了波澜,先是李怀英的妹妹找到姐姐,我记得小时候都看到她的妹妹在一棵大树下伤心伤意痛哭的情景;不久,传出新搬来的齐杂货的老婆周杏芝“勾引”上了张义主的传言。一时打打闹闹不断,最终结果是李怀英被接回澧县,周杏芝变成了新的张家婆婆。其中缘由,无从获知。大家生活在一个村民小组,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张义主也恋恋不舍送前妻,有的人看见他哭了!有人说张义主是喜新厌旧、贪图美色,毕竟周杏芝更漂亮;也有人推测李怀英在澧县有儿子,而不得不回去。后来,生产队去澧县买牛、买母猪时,喜欢落脚李怀英家里,见到了她的家人。有人说这个儿子跟张义主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没几年,在六十年代,过苦日子的时候,李怀英又只身来六合垸,大家说是旧情不忘,他和一个姓邓的老头结合了,两家屋场台子挨着屋场台子,竟和张义主成了邻居。但没过几年,还是散伙回澧县了。 张义主虽然有这段婚姻闹剧,但并没影响他在村民中的形象。他一直在生产队当保管员,在群众中威信很高。我当兵前,已经是高中生了,他很喜欢和我谈国家的时事政治。1971年3月,我复员回老家,父母告诉我“张家大嗲生病了”,我提着礼物去看老人。按照乡俗,“烧茶”(即点心)给我吃。张家婆婆端着一个小碗盛着的茶食给我,睡在病床上的老人看见了,发很大的火,骂张家婆婆太吝啬,“不看这是我的什么人,比我的儿子还亲!”我回家把这个场景告诉我的父母,父亲说老人活不久了,最近对老太太不满意,老太太相中的上门女婿,张义主不看好,说她今后没好日子过! 其实,新的张家婆婆虽然没有生育,但与张义主仍然算得恩爱,厮守了一辈子。文化大革命“破四旧”也冲击到张家婆婆,说她是资产阶级小姐,一辈子没下田干活。还有人说她有金银首饰,逼着她交出来,听说没收了她一对金耳环。有人知道她是湖北天门人,还去湖北进行外调,了解了一些情况。而更多的人则认为,是周杏芝自己吹嘘说漏嘴惹的祸。她说自己年轻时在武汉看过“梅兰芳的戏”。造反派有人知道梅兰芳是戏剧大家,能看到他演戏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于是,周杏芝老人成为破四旧的重点对象。 上世纪90年代,周杏芝老人张家婆婆年纪大了,经常生病。他的家境一般,我的父母有时候也接济他一点。有一次,我回家遇到老人,我好奇地问她:“您说看过梅兰芳的戏是真的吗?”老人毫不遮掩,说她是湖北天门人,年轻时被招工到武汉织袜厂当女工,有机会和工友们在武汉大剧院看戏。后来武汉沦陷,织袜厂南迁到安乡的三岔河,她就跟着厂子过来了。齐杂货是她的表哥,可能是当时得知周杏芝到了安乡后追来的。 周杏芝老人还诉我,张家大嗲去世后,她回了一次天门,见到久别的亲人,也见到了表哥齐杂货。老人还拿出照片给我看,齐杂货还健在,因为有文化,回老家被安排教书,并且成了公办老师。齐杂货结婚成家,有子女,当时老伴已经去世,亲戚朋友还想撮合他们共同度过暮年。张家婆婆说不可能了,因为安乡有她的家和几十年朝夕相处的乡亲。 武汉沦陷,具体时间是1938年10月25日,那么武汉织袜厂南迁三岔河镇应该在这个时间以前。1938年6月12日,日军攻占安庆,武汉会战开始,战争持续到10月,是抗日战争战略防御阶段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歼敌最多的一次战役 。此后,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10月14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式决定放弃武汉,实行战略转移。10月24日,汉口市长吴国桢宣称:“我们的最高战略是以空间换取时间”“我们于人口的疏散,产业的转移,已经走得相当彻底,而且我们还掩护了后方建设”。三岔河位于藕池河的东支,航运从武汉长江可以直达三岔河,由此不难了解武汉织袜厂迁移三岔河的情况。 我和张家婆婆相约,待时间充裕时我再详细的了解她的身世,但是岁月无情,不久,她去世了。 又有传言说张家婆婆和齐杂货一起搬到六合垸,与一个叫汤明山的人有关。这个人是安化天宝的,在三岔河警务所当差。警务所就在织袜厂旁边,汤明山和齐杂货一家熟悉,于是结伴到了六合垸。汤明山和一个新寡的女人结合了,那女人的男人也姓汤,1960年“跑湖北潮”,举家跑湖北了。世界真小,八十年代末,他回安乡“看看”,竟然在老家虎渡河渡口遇见了我,亲热地和我打招呼。他说见了我的父亲,在我父亲家里吃午饭;也见了张家婆婆周杏芝。旧情不忘,这不得让人与村民的传言相联系了。 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起起伏伏,终了便是一生。
——原载2022年第一期《常德古今》(总第11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