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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3日 是澧县县城最为特别的日子
( 1949年7月23日,
第四野战军第49军145师435团解放澧县后 主力沿常澧公路继续向南挺进)
1949年,著名作家刘白羽以特派记者的身份随解放军南下,11月15日在《新华月报》上发表了《访问湘西游击队》。上世纪七十年代,时任总政文化部副部长的刘白羽想起了文中的左承统(见文末人物简介),又将此文重写了一遍。
回忆澧县津市解放
文/刘白羽
我坐在刘道生的吉普上,由他亲自开车,沿着铺了细砂碎石的道路,风掣电闪地进入了湖南的第一个县城——澧县。
我—下记起这就是丁玲的家乡。她在延安时,跟我谈她的母亲,也就谈到她的故乡,她是用柔软的湖南话,脉脉含情地描述着这个地方。正是这块土地.生长出这样杰出的作家。
(刘白羽)
可是现在这石板铺就的城市却以巨大的沉默迎接了我们,所有店铺都紧闭门扉。
我们敲开了家门讨碗水喝,听那两手颤抖的老人家说:“那家利特尔书店住着一个当地的大干部。”这书店的名字很特别,我也不懂利特尔是什么意思,我寻去,在那里楼上,找到常德地委的—位秘书长。他跟我说:“你要了解澧县得到津市去,游击队在那儿,澧县就是他们配合解放军解放的。"
我们得到这个好消息,刘道生就开上古普车直飞津市。一看这地方虽比沙市小,其繁华热闹却胜过沙市,因为它是下湘西的一个商业集散地,一切物资都从这儿运进湘西、运出湘西。现在这里一片热气腾腾,家家商店开门营业,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我在一家院落里找到了传奇式的英雄游击队队长左承统。这个瘦瘦的青年人,穿一件白净的衬衣.腰间别着一只小手枪,短裤、洒鞋,他沉默寡言,十分文静。一问,他原来是—个大学生,在女子职业学校当教员,经过三月苦战,成为群众领袖。
出出进进的游击队员都是便衣,不少人戴着湖南特有的竹编油漆的古铜色斗笠,既可遮阳又能避雨,全都打着赤脚.一副农民装扮。
左承统把游击队集合起来,请刘道生讲话。刘道生代表兵团向他们慰问、鼓励。我从旁看着一张张纯朴而又赤诚的脸,这不正是苏维埃时期留下的火种吗?
左承统随我们乘吉普回到澧县,找到地下党的同志、我们在天主教堂一间房里谈话。
那教堂的牧师是一个西班牙人,穿着长长的黑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可能是为了传教方便,讲得一口湘西土话:他很客气地招待我们饮咖啡.但除了我和刘道生饮了—杯,当地人一沾嘴唇,就皱了眉头。
谈起来才知道,这支湘西游击队于 6月27日首先在澧县起义.一下子解决了宋希濂部队一个连,缴获了三百多支枪。这行动像一声嘹亮的号角,于是各乡各镇都动了起来,每乡都从地底下起出红军走后埋下的老枪,摩拳擦掌、蜂拥而出,一下子发展到二干多人。
国民党报纸上说:“几万人呼啸而起”,因此宋希濂吓得发抖,忧其背后袭击,便派出部队清剿。游击队进入毛里湖.到达红梦乡,不断从湖上进行袭击,以配合大军作战。可是遏望北方,渺无音讯,清剿部队—下包围了他们,他们大部分把枪沉人湖底,化整为零,突围而出。
这时地下党传来秘密指示,说华南局批评了他们:不经过武装斗争,怎能配合部队过江?……于是左承统振臂一呼:“我们起义了!我们起义了!”各乡纷纷群起,发动袭击。谁知游击队又受到重大挫折、一退到毛里湖,敌人用十二挺机枪架在山头上泼火般猛扫。
红白斗争,十分悲壮。
官烷乡一个甲长给抓起,敌人逼问:你们的枪埋在哪里?六个人在他身上压杠子,他咬紧牙关,只字不吐,终于口吐鲜血,死在地上。
——多么英雄的时代! ——多么悲苦的时代! 我们一直谈到夜晚,我望着这个瘦伶伶的青年人,他是那样坚定,那样刚强!最困难时,游击队员无吃无穿,一个个脸瘦得黑黑的,整日整夜在湖沼里栖息、在小路上奔袭:他们—心一意朝着北方聆听,他们渴望听到炮声。
有—天终于听到了。他们一个个高兴得雀跃欢呼,流下热泪。他们来不及考虑什么,立刻配合大军行动,向澧县、津市发起进攻。
( 1949年7月23日,第四野战军第49军145师435团解放澧县后,
主力沿常澧公路继续向南挺进)
悄悄问他:“解放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笑了笑说:“把游击队交给大部队,我还是回女子职业学校当我的教员。”
吃了那么多苦。 受了那么多罪。
但他像月亮一样洁白、纯朴,他只有贡献,没有索取。
我们谈到夜深.他要回游击队。我们从楼上下来,到了街上,一看,月光十分明亮。我们就紧紧握手告别了。
不知怎么,我的手有点发抖,从此天涯海角,我们也许无由相见了。他转过身,向茫茫月光中走去。我望着他,一直到他背影消失了,不见了。
月光照在红色的高耸的教堂墙壁上,照出浓浓沉沉的树影。一时间我心潮荡漾,我从这个青年身上感到未来,感到希望。如果人能永远这样年轻该多好呀!
现在计算一下,他该也是六十以上的人了。
(左承统)
有一次我望着一棵巨大无朋的数百岁的老银杏树想,它经历过多少朝代,它目睹了多少沧桑盛衰,它的生命还是那样强壮,碧绿丛丛散发着青春的芬芳,人不要说与高山大河相比,面对这棵银杏树,也觉得我们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
但在这短暂的生命之中,只要有一次像一颗星一样升起,烨然照亮人间,它就在人类文明史的石碑上镌刻下一个印记,这个印记也许比银杏树还要绵长,还要辉煌。
但是有的人一生一世.用尽心机.蝇营狗苟,只有污浊,而没有闪光,如果让这种人淤塞了世界,地球也会变得沉沦、晦暗。
而那升起的星,那怕它只有一闪,也是何等可贵呀!的确,我的人生路途上,遇到过多少可爱的人、但常常是擦肩而过。左承统这颗星也许一直闪亮着,如果他能看到我的记述,能给我写一封信,这也是人世间的幸遇.
那天夜间,在静静的林荫道上,照看幽幽的月光,我久久地想着,走着。我想到还没有解放的地区,仿佛看到多少人还在苦难中挣扎,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唤,我真想部队飞着扑到他们那里去拯救他们,否则我们就太迟了……那将是多么大的罪过呀!”
摘自刘白羽《心灵的历程》第十四章《我们的脚步声震响世界》。
(来源:新浪韩川的博客)
文中人物简介:左承统,1917出生于澧东乡左家塔,1947年加人中国共产党,参与津市、澧县一带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建立。1949年,中共湖南省委指定他担任中共澧县工委书记,该地下武装同时改名为湖南省人民解放突击总队第四突击大队,并由他兼任大队政治委员,成功地发动了荆南起义、三贤暴动,配合解放军解放津市、澧县县城。常德解放后,左承统先后任澧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县长、中共澧县县委书记、常德地委秘书长、慈利县委书记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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