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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在朗州的故事》之五 上书武元衡
朗州司马刘禹锡
武元衡(758―815),字伯苍,缑氏(今河南偃师东南)人。武则天曾侄孙。曾祖父武载德,是武则天的堂兄弟,官湖州刺史;祖父武平一,善于写文章,官考功员外郎。武元衡于建中四年(公元784年),参加科举考试,位列进士榜首,后任华县原县令。德宗知其才,召授比部员外郎。岁内,三迁至右司郎中,寻擢御史中丞。顺宗立,罢为右庶子。宪宗即位,复前官,进户部侍郎。元和二年(807),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寻出为剑南节度使。元和八年(813),征还秉政,早朝被平卢节度使李师道遣刺客刺死。武元衡有“状元诗人”、“铁血宰相”的评价。 有一种议论,认为刘禹锡被贬、久久不被启用,与武元衡有关系:一是贞元年间,武元衡任御史中丞,刘禹锡为其属下,曾想调换工作,任仪仗判官,未同意,迁怒王叔文革新派,被“左迁”右庶子,因此两人结下了梁子。二是执政欲“序用禹锡等”,结果武元衡进言被“命行终止”。无论事实如何,毕竟在刘禹锡被贬朗州期间武元衡曾两度为相直至他被刺身亡,因此刘禹锡“上书武元衡”,是一件有影响的事情。 刘禹锡被贬朗州司马十年,他没有停止和命运抗争,查他向上司的倾诉有:(1)元和元年(806),阅读朝廷改元诏书后,上书杜司徒;(2)元和四年(809),程异被启用,燃起了革新派的希望,写信给李吉甫,有《上淮南李相公启》。李吉甫知道武元衡对永贞革新有成见,他的问题不解决,刘禹锡的启用无望。于是,李吉甫牵线,把自己和武元衡唱和诗的“诗本”寄给刘禹锡,要刘禹锡直接与武元衡唱和,于是有了一首《奉和淮南李相公早秋即事,寄成都武相公》诗。(3)元和七年(812),刘禹锡又写《上杜司徒书》。这是一封回信,新上任的朗州刺史徐镇从长安带来杜佑给刘禹锡的亲笔信,传来好消息:“伏蒙远示,且曰浮谤渐消,况承庆宥,期以振刷。”遇上册立皇太子,朝廷议到宽免刘禹锡等人的事,杜佑透露给刘禹锡了。(4)杜佑透露的消息并未兑现。元和八年(813)二月武元衡从西川调长安拜相后,刘禹锡直接写信,这就是《上门下武相公启》。(5)与《上门下武相公启》同时,刘禹锡还有《上中书李相公启》,这个李相公是宰相李绛。 刘禹锡《上门下武相公启》,态度是友善的,并不见有什么过节。《启》中提到,元和七年朗州有管理从西川回来武元衡不仅托他向刘禹锡致意问候,还赠送了许多贵重礼物,“云水路遥,缄滕贶厚”,很不容易。有书信给刘禹锡“苦心多干,危涕自玲”,应该是旧情不忘。《启》用很大篇幅诉说自己“久罹宪网”即受到惩处的情况,在如此清明的时代,自己“不遇”,那只能怪“命”了。他提到同在御史台以及和杜佑管理“山陵”的情况,表白自己没有错。信中说到朝廷现在执政的三个人,“永贞之际”,李吉甫和李绛,不在朝廷,能为自己说得上话的只有武相公了。刘禹锡在信中也谈到元和七年的事,“振淹”被“命行中止”,无疑是对自己的严重打击。但是,现在又“相公秉钧”,即武元衡再次为宰相当政,自己觉得有希望了。如果能给我们这些人一条自新的路,对于武元衡可能只是“一瞬之念”,而对于我们确实是“再造之恩”。 刘禹锡在唐德宗贞元二十年在御史台应差,武元衡是御史中丞(御史台中丞二人,正四品下,御史台大夫负责),御史台下有侍御使、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监察御史里行,当时韩泰、范传正、刘禹锡、柳宗元、吕温是监察御史,都是武元衡的属下。武元衡和属下的关系应该不错,武元衡写五言诗《秋日台中寄怀简诸僚》,属下热烈唱和,流传至今的有刘禹锡和吕温的诗,吕温因被安排吊祭使,出差西藏,是回来知道此事后写诗“追和”。武元衡《秋日台中寄怀简诸僚》: 宪府日多事,秋光照碧林。干云岩翠合,布石地苔深。 忧悔耿遐抱,尘埃缁素襟。物情牵跼促,友道旷招寻。 颓节风霜变,流年芳景侵。池荷足幽气,烟竹又繁阴。 簪组赤墀恋,池鱼沧海心。涤烦滞幽赏,永度瑶华音。
刘禹锡《和武中丞秋日寄怀简诸僚故》: 退朝还公府,骑吹息繁阴。吏散秋庭寂,乌啼烟树深。 威生奉白简,道胜外华簪。风物清远目,功名怀寸阴。 云衢念前侣,彩翰写冲襟。凉菊照幽径,败荷攒碧浔。 感时江海思,报国松筠心。空愧寿陵步,芳尘何处寻。
吕温在和诗中“自注”说“时西番使回,奉命追和”,可见其重视,《奉和武中丞秋日台中寄怀简诸僚友》: 圣朝思纪律,宪府得中贤。指顾风行地,仪形月丽天。 不仁恒自远,为政复何先。虚室唯生白,闲情却草玄。 迎霜红叶早,过雨碧苔鲜。鱼乐翻秋水,乌声隔暮烟。 旧游多绝席,感物遂成篇。更许穷荒谷,追歌白雪前。 武元衡的诗明确是写御史台秋日的生活及感怀,武元衡和吕温都点名“宪府”,刘禹锡则称“公府”,都是指御史台。武元衡有对岁月易逝、壮志未酬的感慨,虽然是“池鱼”,但有一颗投身沧海的雄心。同时对“诸僚”也寄予厚望“永度瑶华音”,瑶华音:对他人书翰的美称。刘禹锡的和诗写“退朝”回到御史台的情景,仪仗队的骑马乐队停止了鼓吹,上朝的管理们散去,庭院安静下来。刘禹锡感慨,偶尔有“江海”之思,即退隐图清闲的想法,但主要还是坚贞的报国之志。只是感觉这是邯郸学步,很自愧。吕温“追和”诗有“时西番使回”的痕迹。“追歌白雪前”,吕温同时代的边塞诗人岑参有《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此诗描写西域八月飞雪的壮丽景色,勾起西域之行的回忆。武、刘、吕三人唱和的诗,记载的是他们在御史台共同生活的记忆,应该说是美好的,并没有不和谐的地方。要说有不愉快,那是因为后来在永贞革新中政见不同造成的。 几乎就在武元衡刺杀案发生的前后,刘禹锡被任为连州刺史,元和十年六月到达连州后,上《谢门下武相公启》。启中感谢武元衡为自己说话,差点被派播州任职,结果被改为连州。他说的一席话是很真诚的。武元衡此时在宰相任上,刘禹锡说的话应该是事实。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唐元和十年(815)正月,宪宗诏讨淮西吴元济(783—817),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河北藩镇王承宗(?-820)、山东藩镇李师道(?—819)。二镇久拒朝命,恐朝廷将其各个击破,乃数上表请赦吴元济,宪宗不从。李师道便派刺客数人赴京师,杀主持讨伐事务的宰相武元衡。元和十年六月初三日,天未明,宰相武元衡上朝,与随从出所居之靖安坊东门,有刺客自暗处突然出现,用箭射武元衡,随从四散奔逃,刺客牵武元衡马行十余步而杀之,取其首级而去。刺客又入通化坊,袭击了御史中丞裴度(765-839),砍伤其首、裴度跌入沟中,其所戴毡帽厚重。才得不死。 刘禹锡和柳宗元对这位昔日的直接上司和同事的去世,写诗哀悼:刘禹锡有《代靖安佳人怨二首》,柳宗元有《古东门行》诗。历史上对刘禹锡的诗的评价有分歧,朱熹的评价有代表性:“如刘禹锡作诗说张曲江无后,即武元衡被刺,亦作诗快之。”张曲江,即张九龄(673—740年),唐开元时名相,曾建言:“放臣不宜于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乡。”刘禹锡阅读后有感触,据民间传说张九龄没有后嗣,认为这是“报应”,为人要守“忠恕”之道,对“放臣”依法处置即可。据考,张九龄无后也是讹传。我认为刘禹锡当时被贬蛮荒之地,发发牢骚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禹锡诗《代靖安佳人怨二首》,诗前有引:“靖安,丞相武公居里名也。元和十年(815)六月,公将朝,夜漏未尽三刻,骑出里门,遇盗,薨于墙下。初公为郎,余为御史,繇( yóu)是有旧故。今守远服,贱不可以诔,又不得为歌诗声于楚挽,故代作《佳人怨》以裨于乐府云。”因为此时的刘禹锡和亡者武元衡地位悬殊,不能正式吊唁,只好用这种“歌诗”形式表示哀悼。 其一 宝马鸣珂踏晓尘,鱼文匕首犯车茵。 适来行哭里门外,昨夜华堂歌舞人。 其二 秉烛朝天遂不回,路人弹指望高台。 墙东便是伤心地,夜夜流萤飞去来。 这两首工整的七言绝句,“行哭里门外”、“伤心地”等文字,从靖安佳人的角度为宰相之死伤心欲绝,昨夜到今天,很短时间却生死两隔。诗人选择这个角度,客观原因正如“并引”说的是从自己与死者身份差别考虑的,但也不无客观地表现武元衡是个风流才子,不乏美人热捧。当时和他传过绯闻的女子是不少的,特别是和蜀中才女薛涛的那段情,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武元衡在世时就没有认为要为自己隐瞒什么,他写的《赠道者》就是写给一位相好的女道士的:“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唐朝风气颇为开放,女性做道士也很常见。而且,往往做道士的女性都是才貌双全,与文人才子之间颇多交流,宰相倾倒于一位女道士,就不是太过离谱了。首句起笔便是对女道士的直接描写。“麻衣如雪”,穿一身雪白的衣服,“一枝梅”,如同梅花一般迎寒怒放,亭亭玉立。“笑掩微妆入梦来”,原来是一场梦,梦中女子轻启红唇、微微而笑。莲步款款,含情脉脉地走入到自己梦中来。最后两句,则是带历史纵深地来对比女子之容貌了。古有四大美女,西施沉鱼,昭君落雁,貂蝉闭月,贵妃羞花。这两句则写“若是我梦中这位女子穿梭时空回到春秋战国,在浣纱溪边遇到身穿红衣的越国美女,那应该就像是一池子红莲中的一朵白莲那样超凡脱俗,倾世傲然吧。
唐校书薛涛 武元衡欣赏薛涛的才干,欲再次奏请薛涛为校书。此时薛涛已决意脱籍,写下《罚赴边上武相公》: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武元衡也没有勉强薛涛了, 只是让薛涛以“宾妓”清客身份出入府署参加诗会。
武元衡被刺身亡,不乏歌功颂德的诗文,如果刘禹锡也这样做,那就不是刘禹锡了,我不同意说他是因为与武元衡有过结而“作诗快之”,即幸灾乐祸。刘禹锡与武元衡的分歧完全不是个人恩怨,常说两点过结都不是事实:一、永贞元年与武元衡同在御史台,刘禹锡被杜佑奏授崇陵使判官,要求调换武元衡分管的“仪仗判官”,或许不存在,武元衡也不会因此罢官左迁,其原因是与王叔文的矛盾,不愿意加入“朋党”;二、说武元衡阻止八司马“量移”,时间有矛盾,武元衡不在宰相位上,或不在长安。就在武元衡被刺之前,也许就是元和十年六月,刘禹锡有《谢门下武相公启》,是到连州任刺史时写的。信中说,开始是准备让自己去播州任刺史,后来考虑照顾母亲,变更连州,要感谢“武相公”。 柳宗元在武元衡被刺后写了《古东门行》诗,是和刘禹锡的《代靖安佳人怨二首》风格迥异的一首诗,诗中多用典故,皆隐语,借古讽今,隐而有指,十分曲折含蓄地表达了诗人的复杂的思想感情。我认为和刘禹锡的诗不可比,更不能因此来比较二人品行的高低: 汉家三十六将军,东方雷动横阵云。 鸡鸣函谷客如雾,貌同心异不可数。 赤丸夜语飞电光,徼巡司隶眠如羊。 当街一叱百吏走,冯敬胸中函匕首。 凶徒侧耳潜惬心,悍臣破胆皆杜口。 魏王卧内藏兵符,子西掩袂真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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