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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在朗州的故事》之六 和董庶中古散调词赠尹果毅
“誓当雪国仇，亲爱从此辞”
董庶中，是刘禹锡被贬朗州司马到常德最早认识的朋友，姓董，名颋，又名侹，字庶中。祖籍陇西，武陵人。出生于官宦人家，祖父思简，官至汝南太守；父亲承祖，卒时为太子舍人。董侹酷爱诗词，喜欢旅游，交往的都是“青云之士”，有杜甫、卢象、包佶、李纾、戴叔伦等，传下来的有杜甫《别董侹》五言古诗。董侹任荆南幕府僚佐。年纪比刘禹锡大，元和七年（812）就去世了。与刘禹锡唱和，时间在元和四年左右。 “古散调词”，指乐府《东武吟》。乐府旧题，有两说：一说列于《相和歌辞·楚调曲》，见《乐府诗集》卷四十一；一说为齐弦歌讴吟之曲名。东武，齐地名，是泰山下的一座小山。在今山东省泰安县。吟，魏晋大曲行歌中楚调的一种歌体。吟唱楚调诗歌也；行，行歌。古诗歌的一种诗体，通称歌行体，器乐演奏。行走，行路。 尹果毅，被赠送“古散调词”的对象，姓尹；称呼“果毅”。果毅，本意果断而坚毅。出处 《书·泰誓下》例句 《书·泰誓下》：“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因此以果毅为名字是可以的。同时，“果毅”又是隋唐武官的名称，隋时统骁果之兵，唐时统府兵，有果毅都尉、果毅将军的称呼。被赠诗歌的人当过兵，他的遭遇正是因此而造成，所以说这个名字是被人戏称、即取的诨名也有可能。无论那种情况，我们称呼他“尹果毅”没有错，只是如果是戏称，即我们通常说的诨名，那诗人这样称呼本身就饱含辛酸。 刘禹锡是通过董侹认识尹果毅的，这点应该没有错。这不仅因为董侹长期生活在武陵，而且董侹拟古散调词即《东武吟》在前，刘禹锡传下来的是唱和的作品。不过，我认为刘禹锡关心同情尹果毅的命运，也可能与他认识一位康将军有关，他写了一首《喜康将军见访》诗：“谪居愁寂似幽栖，百草当门茅舍低。夜猎将军忽相访，鹧鸪惊起绕篱啼。”前两句写他被贬朗州司马后在武陵的住所，低矮的茅草房，杂草当门，单家独户，孤寂凄楚。夜猎将军，本指李广，此处借指康将军，可能也是和刘禹锡一样的谪居者，刘禹锡在《武陵书怀五十韵》中说：“邻里皆迁客”。但我更认为可能是实指：康将军晚上打猎有收获，带来猎物与刘禹锡分享。“鹧鸪惊起”，不仅表现刘禹锡住所偏僻，也反衬将军风风火火，他是退役的，还是在职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康将军的境况比尹果毅强得多。既然是朋友，刘禹锡和康将军谈到尹果毅的遭遇也是可能的。 董侹写的《古散调词赠尹果毅》诗已经失传了，很可惜，只留下了刘禹锡的和诗。为了方便阅读和理解，我冒昧地将它翻译成语体文：
从前听鲍参军的《东武吟》，尽管年壮都不忍心痛情悲。 如今失意沦落，哪堪聆听你更为凄惨经历的说辞。 虽然身处穷乡僻壤，弱冠年龄的男儿被人称奇。 喜欢阅读《神女符》一类兵书，等待卫国戍边之时。 借名游侠会聚的地方，结交幽州、并州一带有共同志向的朋友。 在两旁生长着高高楸树的大道上，毡带上佩戴两个箭袋来往奔驰。
山崩川沸的天宝年末，尘土飞扬遮盖燕南边陲。 烽火燃烧到京都长安，皇帝下诏书征召勤王之师。 恰逢其时应募入伍，插着羽箭，紧勒马缰。 万夫列阵营门，观看表演射技。 发誓要平叛为国家雪仇，向父老乡亲告辞。 午夜长剑不离身，醒来天上妖星高悬，像一面蚩尤旗子。 清晨战马潇潇，杀敌阵势如同乌云连接天涯。 寒风吹着野草猎猎作声，旗帜长矛光影参差。 内心充满勇气，置生死于度外。 “活捉白马将”，敌骑远遁不敢穷追。 权臣登记战功张冠李戴，任性随意。 终年厮杀沙场，他人功劳薄上却硕果累累。
宫廷的宦官们收拾整理皇宫，勤王的节度使罢兵返回驻地。 上将赠赐北面的府第，岗哨威严外人不敢窥视。 看着看着眼眶滴下来的鲜血沾湿了衣襟，天意高难问，没有希望。 只得寻回故乡的路，一个人形单影只。 遇到老家的故旧，从前被人嗤笑的庸才。 因为会迎合侯王，现在很得意地挂上了三品官的黄金龟。 问我为何要自己为难自己，可怜真的是命运太差啊！ 犹豫不定的看着驾驭车马的仆役， 得意的神色悬挂双眉。 猛然间让人醒悟世道，追问自己做什么才算适宜。 田园早已荒芜，只能流浪在江海边上。 鸷禽毛羽被摧残 ，吉祥的云彩也不见踪影。 憔悴的面容遮蔽了往日超世脱俗的气概， 茕茕孑立，无人知晓！
甘守寂寞撰写《太玄》的先生，闭门读书，足不出户， 他为您发出的哀怨同情的声音，宛若是在叩击瑶林之枝。 听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已经泪流满面， 犹如晋孝武厌恶长星，仍然举起酒杯 ——也让人感觉满满的欢畅快乐！
董侹高兴地捧读刘禹锡的和诗，说《东武吟》与《泰山吟》、 《梁甫吟》同类，皆齐地的土风，弦歌讴吟之曲名。鲍照的《代东武吟》，写汉代一有功老兵暮年废弃归家的困苦境遇、怨恨和希望。通篇假托汉代老兵的自白，讽谏当时的君主。刘禹锡诗表现手法有区别，老兵的遭遇是通过诗人转述介绍，但旨意与鲍照诗略同。不过，尹果毅的遭遇比鲍照笔下的老兵更加悲苦。鲍、刘笔下的两个老兵都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但老了，从战场上退下来后，前者因为上司将军去世，属下也一个个死了，逐渐被世人忘记了，当年的英勇矫健、奋勇杀敌，今天返回故里，却只能腰挎镰刀收割谷草，手拄拐杖放养鸡猪。后者，即尹果毅在战场上累立战功，但功劳被记到别人名下，成就了昔日的庸才，最后反被讥笑，以至于有家回不得，这些呼天抢地都没有作用，最后流浪他乡。董侹声色并茂地朗读了刘禹锡写的四句诗“鸷禽毛翮摧，不见翔云姿。衰容蔽逸气，孑孑无人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憔悴的面容遮蔽了往日超世脱俗的气概，茕茕孑立，无人知晓！
董侹还赞扬刘禹锡和诗的结尾含义深刻，余韵无穷。“有客识其真，潺湲涕交颐。饮尔一杯酒，陶然足自怡。”“有客”，梦得自谓，听了尹果毅的陈述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应该说对造成这件不公平事情的高官和社会愤怒已极，但笔锋徒然一转：“饮尔一杯酒”，表面意思是：还是喝酒吧，什么都不想，求一个怡然自乐！因为被害的人，你奈其何？继续深究，“劝尔”句，梦得化用的是《世说新语·雅量》中一个典故：“太元末，长星见，小无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行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长星，即彗星，古人认为彗星出现不吉利，太元末，即晋太元二十九年（395）九月彗星出现，晋孝武帝司马曜觉得不祥，非常厌恶这个现象。一晚，孝武帝在华林园里饮酒，举杯对长星说：“长星，给你敬杯酒。自古以来，从来都没有真正万岁的天子！”明知无奈，强打精神。最后，董侹预言自己的诗很快会被人忘记的，梦得的诗能传之千古。后来，竟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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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3 17:51: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