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散文：市井奇人胡剪巴

张新泉

一、
       胡剪巴不到一米六，黄脸膛如刀所削，四方四正。腿杆儿有些外撇，走路一拐一拐一蹬一蹬的，背一支中正式步枪的样子有些滑稽。这是在文化革命文攻武卫中市民看到所留下的印象。
       不是堂堂的古镇拿不出几个大块头，不是胡剪巴不自量力，是工人阶级的觉悟使然也。
       文化革命他当然参加，不参加，那还叫听毛主席的话吗？文攻武卫当然要背枪，江青提出来的嘛，毛主席夫人江青的话有什么听不得呢？都说她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当时并没有说她是阴谋家。胡剪巴就是这样理解的。
       胡剪巴还另有背枪理由：不背都不背，一背就都背；你保守派红联先背，我造反派工联慢背；你背我不背，只许你打我不许我自卫吗？你红联背的是当时先进武器全自动步枪半自动步枪，我镇上工联背的是形同烧火棍的淘汰品种老掉牙的中正式三八大盖那一类货；你们背的是常德军分区发的武器，俺背的是角角落落包括水井里搜来的马货。
       所以说在当时特定条件下，胡剪巴背枪没有错。大而言之，他要武装保卫毛主席；小而言之，要奋起自卫，不被动挨打。
       怀疑的，倒不是怀疑他理由缺失，而是具不具备持枪水平。不是好玩的东西，有能力弄这家伙吗？僧多粥少，不合适，就干脆让贤。
       没看到胡剪巴过人之处，有这种看法不足为奇。
       胡剪巴不得不据理力争了，不得不说他是上过抗美援朝战场的人，并非泛泛之辈，亲手击毙过美国鬼子，经过血与火的考验。于是，天经地义成了其中一名武装人员。果然有入侵者命丧他手。
        那一天，1967年9月7日，在睡梦中忽然枪声大作，红联打来包围了镇上，大家慌慌张张跑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我从睡觉的区政府跑到和平马路日杂商店前面，围了很多人，首先看见戴战斗帽的武装枪兵，拿着自动步枪拦着，都不敢过去，活怕吃了这些人的花生米。原来路中停了一张解放牌汽车，车旁几具刚刚打死的尸体，有一具还轻微抽动着。不用说，是这些外来的“干的好事”。
       打死了7个手无寸铁的人，制造了九七惨案。先打车胎后打人，车上跳下一个打一个，不让逃生。
       当时一盘散沙，镇上的枪兵也有限，并且到另外的地方阻击去了。这里形成了一个空缺。
       都是嘴壳子强过手艺的人，却没有打倒对方一个，头头还在棉花地里被对方打穿了肚子，流出了肠子（被救）。
       胡剪巴这时候在哪里，他去了河边，头头要他到竹木队（大本营）拿存放的一百多元钱、一百多斤粮票，准备转移用。他一路蛇行，枪子儿没有打到他。好像孙悟空会念避水诀他会念避弹诀一样。到了竹木队前面，大楼被占，三条枪的火力射击他。他的中正步枪奈不何，原来的神态不见了，忽然变得比猴子灵活，一个滚滚，滚到墙下，避开火力，到了射击死角。上面一个伙计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一个手榴弹，一定要炸死他。以为手拿把卡，神不知鬼不觉被干掉。说时迟那时快，胡剪巴已于躺地的十分之一秒操起手榴弹，人也同时起来了，扬手向上一甩，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手榴弹刚好到里面爆炸，危急中不仅自救，还炸死入侵者一个伤一个。他却似有轻功一般，比狸猫还快窜到了楼上，用枪指着对手，大喊放下武器，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活着的两人好像看见来了一个微型天神，自天而降，乖乖放下武器，其中一人定睛看了一看，是胡班长吗？
       胡剪巴也看出来此人曾是他朝鲜战场手下的兵杨良训，就说，好啊，这样欢迎我啊，要给我一个猫儿洗脸啊。你干不掉我，我现在要处决你们。
       杨良训说，优待俘虏。
       胡剪巴快刀斩乱麻说，优待也可以，你要他们赶快撤兵。
       杨良训大包大揽，可以做到，许多是我训练出来的，头头是我的亲戚，他们能听我的。
       胡剪巴让他们空手抬着尸体走了。果然他们不到一个钟头撤兵了。胡剪巴回去，才知道死了几个无辜群众。他击毙一个怎么抵得了7条命。胡剪巴懊恼不已，好像是他没有负起保卫群众的责任。
      
二、    我是文化革命中认识胡剪巴的。原本不熟，八杆打不着。他是三四十岁竹木队工人，我们是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学生。
       他们单位的文化革命是怎么搞的，可以这样设想，头头问题比较大，他们批斗的态度可能就激烈些，批斗会时间就久一些。
       如果当权派为人正直，没有什么什么多吃多占贪污行为，没有薅公家的东西的行为，没有什么男女作风问题，没有搞什么名堂，搞什么一言堂，一碗水端平，没有对人打击报复，就不会长时间和本单位头头过不去。
       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错误东西，才会去批几下。
       平时忙于事情，有意见也没有机会提，没有胆量提。文化革命有了大环境壮胆撑腰，批评的权利，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斯文客气的人，有了底气，不口诛笔伐，反而说不过去，应该听毛主席的话。
       群众批评领导的错误，我现在也觉得是应该的，这就是现在所说的所谓群众监督。没有了群众监督，风气之坏，一窝窝贪官之多，好不吓人也。
      群众搞的批斗会不能和篡党夺权者打棍子混为一谈，形式虽然有相同之处，但是目的不同，一为治病救人，一为打进十八层地狱。一为挽救有错误的人，一为把革命元勋搞死，篡夺领导权。
       有胡剪巴这样的批评者，于国家不是坏事。
       当时有不有不提意见不搞批斗的呢？有，这就是当地保守派。
       当地保守派不仅不搞，反阻碍造反派批当权派错误，实行无原则的保。强力干涉甚至把当权派抢走，人为地闹得势不两立，制造分裂。当地保守派勾结外鬼制造九七惨案名声扫地，就没有在街上公开活动和造反派叫板了。由开始闹得很凶到后来偃旗息鼓。

       胡剪巴他们所做文明得多，特别是他个人，不会做过火行动，甩手榴弹那次，是别人要致他于死地，况且那枚手榴弹是对方甩的，胡剪巴不过是就汤下面拿他们的货还给他们。不反击，不以牙还牙，胡剪巴就要做他们的枪下之鬼，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家打上门，难道坐以待毙不成。你先打人家，被人家反击而搭瓜，只怪学艺不精咎由自取。
       胡剪巴他们那次捉拿一个什么人，热天，都是打的赤膊，看见进了茂然布铺，他们进去，人影都没有了。一个个大为光火，不由找玻璃货架出气。这是我看到的他们唯一的一次打砸。不过胡剪巴没有学他们操铁棒打玻璃，他在门外喊毛主席万岁。与其说是掩盖内心的荒唐，不如说是向毛主席请罪。
       为什么不劝阻这些人呢，火头之上，那怎么听得进去，反而会怀疑他吃里扒外而把气洒到他头上。他喊毛主席万岁，可能是代替这些损坏公物的人悔过。       胡剪巴门外喊毛主席万岁，喊一次，二尺来长的铁棒在手里上举一次，等同赤手空拳那样上举。街上的人远远围观。不是看猴子把戏嬉皮笑脸的欣赏，而是被胡剪巴面部庄严忠诚的表情感动，一个个也变得神情严肃、面部木木的。
       胡剪巴喊到十一二声毛主席万岁的时候，屋里打玻璃柜台冲动的伙计终于省悟到自己的荒唐，灰溜溜出来，无精打采手提铁棒回去。他们原来的长短枪已于数月前上交，这时候有什么活计都是带铁棒以壮声威。胡剪巴以他特定方式制止了可能出现的更加严重的破坏。
       胡剪巴走进了这一派，好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百人百心。他不是头头，只好以自己的处事方式，尽量产生一点正面影响。人的善恶，就在一念间。革命的也可能会转变成为反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要使兄弟们不让无政府主义冲昏头脑，走向光明，别入歧途。
       胡剪巴并不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那些在镇广场、在剧院召开的批斗大会，他并没有领喊过口号，他是作为普通一兵融合在人群中。他没有争当革委会委员，也不进大会勤务组。要进，估计无人反对。他就是不出现在风风光光的场合，无政治野心，甚至没有政治抱负，他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良心按毛主席说的做。形势所逼需要挺身而出的时候，也不会做缩头乌龟，就在那个关键时刻一人高喊毛主席万岁。他可是游行也没有领喊口号的人啊。
      
       胡剪巴他们从67年三月反击二月逆流脱产闹革命起，到68年10月知青下放止，他们就是干一年多时间的脱产闹革命。小镇的文革，这时候就叫结束了，和十年动乱区别甚大。大地方还在动乱，这里早风平浪静。
       他依旧干本行，当抓革命促生产的排古佬，本本分分做大耳朵老百姓。可能在他的意识里，无做官的想法。想起牺牲在朝鲜的战友，有一碗大米饭吃，有事情做，夫复何求，此生足矣。
       他不做官，可有人要给他封官。镇上公有制单位垮台的时候，他被封为个协负责人，要借他的虎威顺利收个体劳动者的管理费。
      他和他们来了，并不强迫，并不打官腔，不搞欺压之事。露了两次面，就没有搞了，有违初衷，可能是辞职了。
       后来胡剪巴下街搞了一个门面，搞的治跌打损伤的铺子，为民服务。好像2016年，没有看见搞了。是不是还在，没怎么注意，也许不在了。要是在，就是快百把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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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玉 发表于 2022-12-3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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