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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秤(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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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1 15: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上将军 于 2022-12-21 15:24 编辑

过   秤(之四)

作者:少一 来源:石门秋韵网

作者简介:少一,本名刘少一,土家族,湖南省石门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常德市作协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文艺家,鲁迅文学院第37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民族文学》《当代》等刊物发表作品2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看得见的声音》《绝招》等。曾获2016《民族文学》年度奖、首届“中国土家族文学奖”等奖项,入选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


“‘夹生’,你给我说实话,那时候,你们几个是不是恨死我了?”

我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不光我们几个,街上的人都在心里咒你。”

“唉,”胡威叹一声,“现在想想真是……唉。”

看他那个颓丧的样子,我只好宽慰:“也不能怪你一个人儿。那会儿不都那样吗。现在情况就不一样啦。”

“一晃二十多年了。”胡威说,“如果不是制度收紧,逐步规范,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天我在照看肉案,朱瓦匠又来了。

他是我们的老主顾,除去买卖关系,按他的说法,主要是和我“说得来”。他住的村子离镇街不远,胯下那辆半新不旧的“飞鸽”牌自行车只要一刻钟就可以把他驮到我们肉案边。朱瓦匠年轻时跑过江湖,在那辈人中算是有些见识的,他有个响亮的名号叫“朱半仙儿”。“快刀”每次见到他,都向他咨询半天生财之道,我和“丁锤子”却不以为然。

这次砍完肉,他并不急着走,而是磨磨蹭蹭,说有事儿想和我“商量”。他说要卖给我们一头猪。好事嘛,一句话成交,有什么“商量”的!

原来,朱瓦匠要卖给我们的是他家的一头老母猪。母猪皮厚肉糙,烧不焦煮不烂,吃起来绵僵僵的,经火爆炒皮肉分开,下锅立见分晓。这样的常识农村养猪人都懂。

我说:“现在小猪崽值钱,一头母猪两年下三窝,就是一棵摇钱树啊,为啥卖掉呢?”

朱瓦匠叹一声,摇摇头:“唉,老了,下不动崽了。”

这件事还真不好“商量”,要是我们肉案卖老母猪肉的事情传出去,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见我为难,朱瓦匠主动提出:“价钱好说,只要你们出个价儿。”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琢磨着怎么往下说。

“你是担心卖不动吧?我给你出主意,不要一次性卖,搭在好肉里零零星星卖出去。”

我不想和他纠缠,干脆把话挑明:“以次充好、浑水摸鱼的缺德事儿我们可不干。真的对不住,你还是另寻财路吧。”

朱瓦匠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没露出一点尴尬,反而朝我竖起大拇指:“不错,我就佩服你们读书人讲信誉。我家老母猪不卖了。”

别看我跟着“快刀”和“丁锤子”摸爬滚打了几个月,但还一头猪都没杀过。好几次,“丁锤子”和“快刀”把所有准备都做好了,就等着我一刀下去结果猪的性命。可我握刀的手哆嗦得厉害,“快刀”每次都看不过去,总是轻而易举地替我了结。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收猪、卖肉,卖肉、收猪,日子平静地划过。但我心里不痛快,在家里吃白饭跟在外面吃白饭,有什么区别呢。

只见胡威朝我们的肉案走过来。被狗咬了之后,他有一阵子没出现了。我留意了一下他的步态,坚定自信,看来已经恢复好了。

“税钱。”胡威面无表情。

“丁锤子”和“快刀”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我问:“胡所长,税钱是多少?”

“老规矩。”

我说:“胡所长,您看能不能少点儿?我们剩不下什么了。”

胡威不慌不忙地说:“要不按实际营业额算吧,百分之五,税法上规定的,不是我说的。之前只是觉得每次算起来麻烦,你们愿意算也行。”

我闷算一下。一头二百五十斤重的猪,能杀两百斤肉,按每斤五元卖出去,我们要承担五十元税钱。这是胡威早就掘好的陷阱,只等着我们跳进去。他的如意算盘时刻装在脑子里,论算账,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拿出三十元钱交给胡威,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胡威看着肉案说,“这头猪蛮不错嘛!不肥不瘦,肉质看上去很嫩,应该是一头年猪吧。”

这回“丁锤子”没有割了肉迎上去,只在一边看我的反应。我是不会白给他肉吃的,至少当着“丁锤子”和“快刀”的面,我不能妥协。

胡威意味深长地用目光扫了我们三个人一遍,悻悻离去。

两兄弟问我,这次就算了,以后他再来怎么办。我心里其实没底。

方案是有一个,街上人来人往、耳目多,我们找他私下谈。一个月少交十元二十元的,也合适。当然不能空手去、空口谈,也不能让“快刀”去。

我和“丁锤子”下够了血本,为了显示“诚意”,不仅带了猪肉,还有两只蹄子,一叶猪肝和一副肥肠。东西由“丁锤子”拎着,我们一前一后,保持合理距离。碰到熟人,我当然也有预案,就说是镇政府食堂早就定好的。

我远远发现二楼胡威房间里亮着灯,房门半开着,窗户玻璃上有人影晃动。对我们的突然造访,胡威没有半点儿准备,他先是一愣,然后退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了。

看到“丁锤子”手里提着的东西,他面色才缓和下来,“你们嘛,嘛意思?”

我说:“胡所长,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胡威压根儿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找上门来,他指着“丁锤子”手里的肉说:“你们这样跑到办公室来,影响多不好,别人看了以为我故意为难你们呢!”

我心想,偷吃还想把嘴抹干净,嘴上说:“您放心,没人,我们不会往您身上泼脏水。”

胡威听了我的方案思忖片刻,说:“按月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每个月三百元太少,至少要交五百元。”

我说:“胡所长,卖肉真不赚钱啊。”

“不赚钱,你们起早贪黑那么辛苦图什么?杀猪的油水可不少哇,你们不要把我当傻瓜。”

如果按胡威的说法,每月交税费五百元,加上送他的肉,我们并没讨到多大便宜。要是哪天生意落空,没猪可杀,就要亏。事实证明,谈判桌上更重要的是实力,不是诚意。胡威让了一步,我们也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约定月交税费四百元。

“丁锤子”和“快刀”每天都在乡下发疯似的寻找猪源。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外地猪贩子涌进山来,哄抬价格。他们开着车,沿着公路一圈扫过去,农户的猪栏就空空如也。白天守摊卖肉的事情交给了我,我砍肉叫卖的业务越来越熟练,甚至长了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

那阵子有两个外地来的木材贩子常年住在街上。他们用低廉的价格把农户的木材收购上来,一车车运出去,卖到很远的洞庭湖区。洞庭湖水位高,周边居民每年都遭水患袭扰,房子被水冲垮了要重建,木材自然不可少。他俩虽操着外地口音,但因为口袋鼓胀,善结人缘,慢慢地在镇街上也开始神气起来。

一天大清早,两人来到肉案边,要给我的生意开张。

两人一胖一瘦,瘦子个儿高,胖子矮矬。先是站在肉案边指指点点,然后胖子指着上面最好的一块肉问瘦子:“砍多少?”

“随便,你说砍多少就砍多少,我无所谓。”

我也是闲的,顺嘴接了句:“本人穷书生,砍肉不用称;你说来五两,保证是半斤。”

胖子兴趣上来了,说:“咦,吹牛吧?你真有这本事?”

我说:“不信的话,我们打赌。”

“怎么赌?”胖子问。

我反问:“你想怎么赌?”

胖子略微顿了顿,跟着把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拍在案板上,说:“这样吧,我只砍一斤肉。砍准了,钱都规你,不用找零。砍不准……”

我拦住他的话头:“砍不准,我白送你一斤肉吃。”

“慢着。”瘦子说,“你还要搭上一斤。”他好像生怕有什么好事让自己错过一样,把一张绿花花的纸币丢在案上,然后抬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不看我,而是越过我的头顶,看天上的流云,那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让我想起赌场上的老千……

话不多说,我开始操弄刀具。一百元,能买二十斤猪肉,岂能错失机会!这两个外行哪里知道,街坊来砍肉多在一至三斤之间,我天天操练这个,不是吹牛皮,我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我故意吊他们的胃口:“你们可要想清楚,我觉得这对你们不公平。”

胖子诧异道:“有什么不公平?”

我说:“一百元,你们只能买回去两斤猪肉,我真下不去手。”

胖子说:“很公平。你只要赢了,这些钱都是你的。”

瘦子在一旁阴阳怪气:“你是担心自己手上没准头吧。”

好!但我先得把话问清楚,“准与不准的标准怎么定?”

胖子说:“秤是你的,秤杆挂得住秤砣就算。”

瘦子对我点头,表示认可。

我又补了一句:“你们可以拿到任何肉案上去复秤。”

我把两刀肉砍好,很自信地放在案板上。这节骨眼上,胡威刚好来了。

他有好长时间没在街上露面了,据说家里出了点儿什么状况,请假回了县城。反正我们是按月交税,他少来两趟也不耽误收税。要说耽误,无非就是耽误他吃肉了。

虽然我们和木材贩子的税都归他收,但我们这个小摊生意可跟这俩外地人没法儿比,我就亲眼见过胡威和木材贩子一起喝酒打牌,亲热如兄弟。而我们和胡威之间的关系,更像耗子跟猫。

胖子笑着打招呼:“哎呀,胡所长,好久不见你,都想死我们了,听说家里出了点儿什么小事情?”

瘦子在一旁附和:“是啊,有事儿招呼一声,千万别瞒着我们兄弟。”

“老母亲身体出了点儿状况,回去陪她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胡威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看到他脸上掠过一抹阴郁的神色。他母亲可能病得不轻。

“这样吧。”胖子提议,“我们砍点儿肉,中午一起喝点儿。”

我说:“胡所长,来得早不如赶得巧,你来得正是时候,给我们当回裁判,怎么样?”接着,我把打赌双方的条件给他说了一遍。

胡威听了说:“那就称吧,让我也长长见识。”

一胖一瘦两人自己动手将肉过称。结果两刀肉各一斤,秤杆四平八稳。哈哈,艺高人胆大,富贵险中求。在关键时刻,我的砍肉技艺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称完肉,我见两人对视一眼,胖子先开了腔,“大清早,开个玩笑,千万别当真。”说着将手伸向板案上的纸币。

我手里的刀子利索地伸出去,压在他那肥厚的手背上,“咦,愿赌服输,出尔反尔可是没意思啊。”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恰好照射在肉案上,经刀面反射刚好冷硬地刺进胖子的眼睛,他赶紧把手抽出去,顺势揉着眼睛说:“今天的太阳蛮厉害呢。”

刀面上映照出胡威和胖子的轮廓,两个人都变形了,像两个卡通人物。

气氛瞬间凝住,大概过了一两分钟,胡威对两个木材贩子说:“你们还差这点儿钱吗?生意人要说话算数,这是信誉问题。”

我没想到胡威真的当起了裁判,还是公正的裁判。我当时想的是如果这两个人存心抵赖,我得怎么对付。

瘦子知道这玩笑不好继续开下去,识趣地提着肉准备走,“胡所长言之有理,师傅真是好手艺,好手艺!”说完,跟胖子一前一后走了。

肉案边只剩下我跟胡威。如果没有胡威在场,赌局或许会以我做些妥协让步告终,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和气生财嘛。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再说,闹僵了上门的主顾跑到老曹的肉案去,岂不是因小失大?就算是为了小燕子的方便面也不能逞一时之能啊。

我以为胡威又是来催税款的,顺便巡视一下“领地”。结果他说:“往后,这种打赌的事儿少做,万一弄出事来不好收场,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

我得意地说:“打这个砍肉的赌,我随时奉陪。谁怕谁啊!”

胡威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人争闲气一场空,没必要嘛。”

这可不像胡威嘴里能说出的话,这次从县城回到镇上,他好像换了个人。临走的时候,他还对我说:“这个月,你们交三百元算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锤子”和“快刀”从乡下杀猪回来,听说事情的经过后,决定晚上喝酒庆贺。两兄弟把我说成英雄人物,轮流给我敬酒,说我以一当三兵不血刃就把木材贩子和胡威拿下,真是爽气,局面打开,今后的生意就好做了。酒过三巡,“快刀”醉了,竟然哭起来,还很大声,几乎是号啕。他语无伦次地数着自己这些年没日没夜干活,吃过的苦、遭过的罪,还有受过的气……“丁锤子”脸上的笑和“快刀”脸上的泪,可把我整糊涂了,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已经将飞扬跋扈的木材贩子和胡威都制服了,甚至还踩在脚下。在他们的秤杆上,我的“战利品”不仅仅是从木材贩子那里赢得的一百元加上可以少交胡威的一百元,也许还压着一份重量,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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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1 16:45: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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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4 22:39: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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