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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司马刘禹锡（23） 武陵北亭记（1）
按 唐元和七年（812），窦常莅任朗州刺史，九年他修复位于武陵城北面驿站的亭楼，九月九日重阳节，举行落成典礼。州从事主持酒会，发表讲话，回顾这项有利地方、民生的工程，赞扬太守的功绩。最后决定立碑，纪念这件功在后代的事情。太守亲自请刘禹锡撰写碑文。碑石早已湮灭，但《武陵北亭记》流传至今，将传之永远。
郡北有短亭，繇旧也。亭孤其名，地藏其胜。 【原文】 郡北有短亭，繇旧也（2）。亭孤其名，地藏其胜。前此二千石全然见之，建言而莫践，去之日率遗恨焉（3）。七年（812）冬，诏书以竹使符授尚书水曹外郎窦公常曰（4）：“命尔为武陵守。”莅止三月，以硕画佐元侯，平裔夷，降渠魁（5）。又三月，以顺令率蒸民增水坊，表火道（6）。是岁大穰（7），明年政成，农缘亩以勇劝，工执技以思贾。因民之馀力，乘日之多暇，乃顾其属曰：“郊道有候亭，示宾以不慁也（8）。虽闻兹地，韬美未发，岂有待邪？自吾之治于斯也，购徒庀材，大起堙废（9），未尝植私庭，砻燕寝（10），役必先公，人不馀瑕。调赋幸均矣（11），城池幸完矣，而重浃辰之役（12），掠苟简之问（13），卒使胜躅冒没，犹璞而不攻（14）。惧换符之日，遂复赍恨，无乃遗诮于来者乎！”（15）言得其宜，智愚同赞。 【注释】 （1）元和九年（814）九月在朗州作。武陵北亭：朗州北郊的候亭。 （2）短亭：驿路上供应送宾客及休息的亭子，五里处为短亭，十里处为长亭。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繇（yóu）：通“由”。 （3）二千石：指朗州刺史。建言：提出建议。莫践：未付诸实行。去：离任。 （4）竹使符：汉代任命太守的信物。窦常（756~825），字中行，扶风平陵人。大历十四年（779），进士及第，多年不仕。贞元十四年（798），进入淮南节度使杜佑幕府，担任泉州从事、监察御史里行。元和六年，自湖南判官入为侍御使，转水部员外郎，出为朗州刺史。 （5）碩画：远大谋略。元侯：诸侯之长，此处指荆南节度使严绶。裔夷：边地少数民族。渠魁：首领，指辰、锦诸州蛮首领张伯靖。 （6）顺令：指遵循教令。《史记·秦始皇本纪》：“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蒸民（zhēng mín）：众民、百姓。增水坊：加高河道堤防。表火道：预防火灾发生。 （7）穰（ráng）：丰收。 （8）慁（hùn）：扰乱，杂乱。 （9）购徒：悬赏征求工匠。庀材（pǐ cái）：备齐材料。堙废（yān fèi）：湮没废弃。 （10）砻：磨治。《国语·晋语八》：“赵文子为室，斫其椽而砻之。”燕寝：此指个人起居休息之所。《礼记·曲礼下》疏：“周礼，王有六寝，一是正侵，余五寝在后，通名燕寝。” （11）调赋：赋税。调为赋税的一种，唐时输绫绢布麻等。 （12）浃辰之役：需时较多的工程。古代以干支纪日,称自子至亥一周十二日为“浃辰”。《左传·成公九年》:“浃辰之间,而楚克其三都。” （13）掠苟简之问：得得到办事草率的名声。问，通闻。《汉书·董仲舒传》：“秦继其役……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 （14）胜躅：胜游。躅,足迹。李隆基《石桥铭》:“梁园胜躅,碣馆佳游。”璞：蕴玉的石。攻：攻治。 （15）换符：指刺史替代。赍恨（jī hèn）：抱憾；抱恨。诮：责备；讥讽。 【试译】 武陵郡北面有驿站的短亭，由来有自。孤亭著名，为一胜景。前任朗州刺史完全知道它的重要，但只是建言修复，但没有付诸实践，，离任的时候深深的遗憾。元和七年（812）冬天，诏书任命水部员外郎窦常为武陵太守，并送达太守信物“竹使符”。上任三个月，参预荆南节度使严绶平蛮之事，取得胜利。接着三个月，顺从民情，率领百姓疏浚河道，提高堤防；设置防火通道，明示防火标志。这一年大丰收，第二年政事顺利，农民依恋田土，积极耕作；百工巧匠也希望靠技艺营生。太守考虑到民有余力，有可以利用的闲暇，于是对属下说：“郊区驿道旁边有候亭，要让它有模有样的迎接来往宾客。很久就听到这个地方，但它的美名没有发挥出来，还等什么呢？从我治理这个地方，征求工匠，备办材料，重新启用废旧。因为不是兴建私人的楼堂馆所和房屋，劳役必须先公，大家很少休息。百姓的田赋税收公平，城池因此完整；需时较多的工程，得到办事草率简略爱惜民力的名声，最终是的胜迹不被淹没，就像一块璞石可以攻玉。担心离任之日，还留下遗憾，那将无异于于给继任者遗留责备？”说得真符合实际，智愚同赞。
【原文】 于是撤故材以移用，相便地而居要；去凡木以显珍茂，汰污池以通沦涟（1）。自天而胜者列于骋望（2），由我而美者生于颐指（3）。箕张筵楹，股引房栊（4）。斧斤息响（5），风物异态。大道出乎左藩，澄湖浸乎前垠，仙舟祖軷，繇是区处（6）。九月壬午，工告休，亭长受成，赤车威迟，于以落之（7）。肃宾而入，圜视有适（8）。沈水北澳，阳山南麓（9），<黑亢>（hang）焉蘧蘧，雄展郊隅（10）。前轩舒阳，朱槛环之（11）。舞衣回旋，乐簴参差（12）。北庑延阴，外阿旁注（13）。芊眠清泚，罗入洞户（14）。初筵修平，雕俎静嘉（15）。林风天籁，与金奏合（16）。 【注释】 （1）沦涟（lún lián）：水波；微波。 谓水波起伏。 （2）自天而胜者：指自然之美。骋望（chěng wàng）：放眼远望；驰骋游览。马融《广成颂》：“骋望千里，天与地莽。” （3）颐指（yízhǐ）指以下巴的动向示意而指挥人。常以形容指挥别人时的傲慢态度。后亦指示意。 （4）箕张：如簸箕之向前伸张。张衡《东京赋》：“鹅鹳鱼丽，箕张翼舒。”筵：席；楹：厅堂前部的柱子。股引：如双股之间向前延展。房栊：指房。栊：指窗棂。 （5）斧斤（fǔ jīn）：亦作“ 斧釿 ”。泛指各种斧子；以斧子修削。亦喻指过分雕琢。 （6）仙舟：装饰华丽之游船。与画舫同。南朝陈·江总《洛阳道府》诗：“仙舟李膺棹，小马王戎镳。”另，《后汉书·郭泰传》：“（郭泰）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林宗唯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林宗，郭泰字。祖軷（zǔ bá）：指古人出行时祭祀路神。区处：分别安排。 （7）九月壬午：元和九年九月初九。赤车：官吏所乘之车。威迟：缓行貌。落：举行落成的祭奠。 （8）肃宾而入：恭敬地引进.《礼记·曲礼上》：“主人肃客而入”。圜视： 互相顾看；向四周看。贾谊《治安策》：“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 （9）沈水：应为沅水。阳山：即太阳山，又名梁山。 （10）<黑亢>（hang）：黑貌。蘧蘧（qú qú）：高耸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飞梁偃蹇以虹指，揭蘧蘧而腾凑。” （11）舒阳：开敞向阳。 （12）乐簴（lè jù）：悬挂乐器的支架；借指悬挂的钟磬之类乐器。 （13）庑（wǔ）：古代正房对面和两侧的屋子。大屋。阿：屋栋。注：向下倾斜。 （14）芊眠：犹芊绵。草木蔓衍丛生貌。 南朝 齐谢朓（ tiǎo）《高松赋》：“既芊眠於广隰，亦迢递於孤岭。” 宋陆游 《出行湖山间杂赋》诗之四：“柳边烟掩苒，堤上草芊眠。”清泚（qīng cǐ）：指清澈明净。 （15）初筵:宾客初入席时。筵,铺在地上的竹席。 （16） 雕俎（ diāo zǔ ）：一种雕绘的木制礼器。祭享时以盛牺牲。静嘉：洁净美好。《诗·大雅·既醉》：“其告维何，笾豆静嘉。” （17）金奏：指音乐声。 【试译】 于是，撤除旧材料改作他用，察看地形选择当道的地方，去掉一般的杂木留下珍贵的树木，清理沟渠污渍，连接清泉。远处眺望，尽显天然胜景；颐指所示，展现人工的美丽。厅堂前面的柱子像簸箕向外伸张，房间和窗棂通过走廊如同双股向两旁伸展，（厨房）刀斧声停息和响起，风物姿态各异。大路从短亭左边穿过，澄静的湖水在短亭的前面，陆程和水程出行祭祀路神在这里分别举行。九月九日，修复工程竣工，亭长接管，官吏们的车辆缓缓行走，工程落成典礼举行。主人恭敬迎入，四周环视参观。沅水北滨，阳山南麓，苍郁高耸，雄殿郊隅。短亭前方宽敞，朱红的栏杆环绕，如舞衣回旋，悬挂在乐架上的乐器参差不齐。亭子北面房屋，，向外延伸，屋栋向下倾斜，地上青草茂盛，池水清澈，潜入屋内。宴饮开始，气氛融洽；雕镂精美的食器，洁净美好的食品，林风天籁，奏乐优美。
【原文】 亦既醉止，州从事举白（1）而言曰：“室成于私，古有发焉（2）。矧成于公（3），庸敢无词？观乎棼楣有严（4），丹雘相宣（5），象公之文律晔然而光也（6）。望之宏深，即之坦夷（7），象公之酒德温然而达也。庭芳万本，跗萼交映（8），如公之家肥炽而昌也（9）。门辟户阖（10），连机弛张，似公之政经便而通也（11）。因高而基，因下而池。跻其高，可以广吾视（12）；泳其清，可以濯吾缨（13）。俯于逵，惟行旅讴吟是采（14）；瞰于野，惟稼穑艰难是知（15）。云山多状，昏旦异候（16）。百壶先韦之饯迎（17），退食私辰之宴嬉（18）。观民风于啸咏之际，展宸恋于天云之末（19）。动合于谊，匪唯写忧。（20）”公曰：“夫言之必可书者，公言也。从事不以私视予，予从而让之，是自还也（21），其可乎！”乃授简于放臣（22），俾书以示后。后之思公者，虽灌丛葽草，尚勿翦拜（23），矧翚飞之革然，石刻之隐然欤！（24） 【注释】 （1）亦既：也已经。举白：举杯告尽。犹干杯。《四民月令》说：“五月之旦，进酒降神迎神毕，室家无大小次坐先祖之前，子孙上椒酒于家长，称觞举白”。 （2）发：发礼往贺。《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3）矧（shěn）:况；况且。 （4）棼楣（fén méi）：楼阁的栋梁。有严：有威严。《诗·小雅·六月》：“有严有翼，共武之服。” （5）丹雘（dān huò）：可供涂饰的红色颜料。《书·梓材》:“若作梓材,既勤朴斫,惟其涂丹雘。”相宣：互相映衬而显现。 （6）文律：文章的音律；写作规律；法令。晔（yè）然：光明灿烂、闪光的样子。 （7）宏深：弘畅深邃。坦夷，读音tǎn yí，宽而平坦。也指坦率平易。酒德：指饮酒的道德规范和酒后应有的风度。合度者有德，失态者无德，恶趣者更无德。酒德两字，最早见于《尚书》和《诗经》，《尚书·酒诰》中集中体现了儒家的酒德，这就是：“饮惟祀”（只有在祭祀时才能饮酒）；“无彝酒”（不要经常饮酒，平常少饮酒，以节约粮食，只有在有病时才宜饮酒）；“执群饮”（禁止民众聚众饮酒）；“禁沉湎”（禁止饮酒过度）。 （8）跗萼：亦作'跗鄂'。《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按，鄂为蕚的借字;不，通'拊'，亦作'跗'，蕚的底部。因用以比喻关系亲密的兄弟。 （9）家肥：《礼记•礼运》：“四体既正，肤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窦常兄弟五人，时常弟牟为洛阳令，群为容管经略使，庠为宣歙团练副使，巩为山南东道节度掌书记。 （10）门辟户阖：互文，言门户开关。 （11）政经：为政有常道。《左传·宣公十二年》：“《左传·宣公十二年》：“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讟（dú，诽谤），政有经矣。”注：“经，常也。” （12）广吾视：开阔视野，语意双关。李尤《洛铭》：“广视远听，审任贤良。” （13）濯吾缨：《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14）逵（kuí）：道路。讴吟：歌谣。《文心雕龙·乐府》：“匹夫匹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音被律。” （15）稼穑（jià sè）：农事的总称。春耕为稼，秋收为穑，即播种与收获，泛指农业劳动。《书·无逸》：“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16）异候:气候景物不同。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17）百壶：指饯送。《诗·大雅·韩奕》：“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先韦之饯：指犒劳接风的酒宴。韦，皮革。《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秦师（袭郑）……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疏：“遗人之物，必以轻先重后，故先韦乃入牛。” （18）退食：食量减退，不进食。退食自公，意思是减膳以示节俭，指操守廉洁，出自《诗经·召南·羔羊》。成语出处《诗经·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私辰:个人的休假日。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休澣自公日，宽慰及私辰。”意思是：今天，繁忙的公务之后，得以安静地休息。宴嬉：宴饮嬉戏。 （19）啸咏（xiào yǒng）：犹歌咏。宸：封建时代指帝王住的地方，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宸恋有瑞气祥云、九五至尊、铭记于心之义；或谓皇恩。 （20）谊：通义，宜。匪唯：非但，不只；不是。写：排遣。《诗·邙风·泉水》：“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21）自还：当指有私心。《韩非子·五蠹》：“昔者苍颉之造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之谓公。”还，通环。 （22）放臣：逐臣，禹锡自谓。 （23）灌丛：是指以灌木占优势的植被类型。葽(yāo):草：名,又名远志、师姑草、赤苞子。一说:可能是油菜。毛《传》:“不荣而实曰秀。葽,葽草也。”朱熹《集传》:“不荣而实曰秀。葽,草名。”翦拜：拔除。《诗·召南·甘棠》：“蔽芾（bì fèi）甘棠，勿翦勿拜。”。传：“翦，去。”笺：“拜之言拔也。” （24）翚（huī）：古书中指一种有五彩羽毛的野鸡。出自《诗·小雅·斯干》：“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郑玄笺：伊洛而南，素质，五色皆备成章，曰翚。翚者，鸟之奇异者也。隐然： 隐隐约约的样子或高起貌。 【试译】 饮酒正酣，州从事举杯敬酒，说：“私家造房子，古人都送礼祝贺，况且我们这是公共事业，不能不恭贺一番啊！看这楼阁高耸威严，赤色涂料与之相互映衬，就像文章有规则并且光彩鲜明。远瞧弘畅深邃，走近宽阔平坦，就象现在畅饮讲究酒德温和豁达。庭院里花木万本，花萼交映，譬如兄弟和睦有出息，如古人说的‘家之肥’也。楼阁以高处为地基，地势低的地方是水池，人们登高阔以扩大视野，下到池边，清泉可以濯缨。俯视驿道，看到的是歌吟的行旅者；鸟瞰原野，是农夫在辛勤劳作。天上云彩，多姿多态；早晚气候景物不同。‘百壶’为远游者饯行，‘先韦’为四方来客接风；繁忙公务之后节俭宴饮嬉戏，观察民风于歌咏之际，显露皇恩于田云之末，动静皆宜，不只是在排遣忧患。”太守说：“这番话可以上书啊，您说的这席话。从事不从私交角度看我，我可以听从他，但毕竟难免有私心啊，可行吗？”于是，把为北亭作记的事情交给“放臣”，写好后交给他看。后来的思念窦公的人，（这篇记），虽然如“灌木葽草”，也不要剪除拔掉，更何况有五彩山雉“斯革斯飞”，石碑高高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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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4 16:4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