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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战第一天纪实 向 立 波
人生,充满了风风雨雨,充满了喜怒哀乐,就像一张乐谱,充满了音符。我人生中的一个音符——出国作战的经历使我终身难忘。
对越自卫还击战已经过去整整44年了。44年前的今天,为期10年的正义之战正式开始。本文讲叙的是我参战第一天的亲身经历:
1979年2月17日凌晨,营部通讯员通知我们连队连长、指导员去营指挥部开会。我们感到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我们班副班长韦如堆喊全班战士赶快起来吃饭。我们从就地而卧的坟堆上一跃而起。配合副班长迅速打开一个猪肉罐头和一个蔬菜罐头(白菜、胡萝卜加黄豆)。每人盛了一份先天晚上准备的饭,围在一起吃这可能是人生最后一餐的“全班战前团圆饭”,尽管当时饭菜都是冰凉的,大家仍然吃得很高兴。副班长边吃还边风趣地说:"伙计们,吃饱点,就要干起来了。吃了这顿,还不知能不能捞到下顿哩。不吃太亏了”。是的,战争是残酷的。枪炮声一响,随时都会献身。吃上一顿,冲锋起来干劲也足些,就是中弹“光荣”了,也是个“饱死鬼”。我们嘻嘻哈哈、情绪高昂地狼吞虎咽,不到3分钟吃完了饭。
这时,我听到营首长们开完碰头会下连队分手时互相祝福:“祝你平安”!“祝你取得胜利”!接着就听到我连连长翁公明高喊一声:“全连集合”!我们急忙把未洗的餐具(当时我用的是椭圆形铝制品饭盒,至今还保存着)塞进挎包,大家提起武器,戴上防空圈,跑步赶去集合。
6点40分,3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宣告对越自卫还击战正式开始。
顿时,早已各就各位的各类大炮一起开火,万炮齐鸣,炮弹嗖、嗖、嗖的 呼啸而过,像雨点般飞向越境,火光映红了祖国西南边疆。使当时本来还未天明的大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无可非议,作为钢铁长城的人民军队,它的战士有勇往直前不怕流血牺牲的斗志。但战士们也同样是活生生地肉体,有灵魂,并非刀枪不入的怪物。因此,当信号弹腾空而起,万炮齐鸣时,我们这些从未见过真实战争场面的人也同样产生了心慌。由于本能的反应,当时我的心跳加剧,两腿发抖,牙齿碰得咯咯直响,全身像筛糠一样,以至于戴在头上的防空圈都抖落在脖子上了,我干脆一把扯下扔掉了。当时无论怎样镇静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紧张心理。个别战士还不由自主地瘫痪在地,被旁边的人拉起身来。
正当大家心情紧张的时候,我们连队指导员张小沙进行了简短而有力地战斗动员:“同志们!自卫还击的战斗打响了!我们为祖国、为人民杀敌立功的时刻来到了!我们一定要英勇杀敌!为被越寇杀害的我国边民报仇!同志们!现在……出发……!”铿锵有力的语言,使我们心慌意乱的情绪很快得到镇静。指导员余音未尽,连长翁公明高喊一声:“同志们!冲啊……!”我们随着连长枪指的方向,在炮火猛烈轰炸的掩护下冲出国门,冲向杀敌的战场。
瞬间,我们踏上越南国土。当时是喜悦?是恐慌?是荣幸?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情。
东线参战部队兵分两路:一路步行穿插,一路乘坦克进攻。我们团担负步行穿插任务。
猛烈的炮火使越南边防军如惊弓之鸟,抓起枪来乱打一通。他们中不少人还没等弄清情况便被我们迂回、穿插、包抄过去的战士抓了俘虏,顿时人心大振。
我们冲锋进入一块溶岩地。笔直的小山峰一座挨一座,怪石林立。我们必须通过一片开阔地。躲在岩洞里的敌人凭借溶洞天险顽抗猛烈的用机枪阻击我们前进。我们时而利用地形地物以战术动作跃步冲刺,时而蹲在甘蔗地里隐蔽;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步步逼近敌人将其歼灭,从而打通了越方边防防守线。
当我们冲到一个山哑口时,我看到我方战士和支前民工有的胸部被炸开,有的头被炸破,缺胳膊少腿,皮开肉裂、血染全身,死的死,伤的伤,场景悲壮。个别负伤支前民工叫爷喊娘,惊天动地;而负伤的战士则咬紧牙关,任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淌,坚持不叫不哭,这是纪律,待鲜血流尽,头往下垂,便光荣牺牲。随行军医一会儿为这个民工包扎,一会儿给那个战士止血。鲜血干结在军医的手上结了壳,也顾不得消毒和洗手。面对这遍地神态各异的遗体和伤员,我不免又产生一种恐惧心理。但转念一想,他们己经先走一步,说不准瞬间就轮到了自己,其景况不也是一模一样吗?自此,便把生命置之度外,无所畏惧了。
我们消灭了山哑口的守敌,进入一片原始森林。锣大鼓大的树木腐烂在地,腐烂的树叶足有一尺多深,一脚踩一个坑。特别是当看到像牛粪大一堆的山蚂蟥时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用砍刀劈开一条通道,艰难前行在那崇山峻岭之中。当我们冲锋到达一个地名叫班波的村庄时,突然前方半山腰的密林中发出“嘎……碰,嘎碰……”几声枪响,敌人突然向我方射击。我营二连一位副班长中弹牺牲,另有两名战士身负重伤。我营立即集中一00无后座力炮、八二迫击炮、六0炮、四0火箭筒等配属火器向敌人潜伏点炮击压制住敌火力点,掩护部队冲过封锁线,继续勇猛穿插,向越南东溪县城进逼。
我们通过一溶口时,离我方数百米远的右前方一座独立溶岩半山腰里敌机枪“叭、叭、叭、叭……”向我方猛烈射击,密集的子弹封锁了路口。当时年仅 27 岁的我营营长王小南见一 00 无后座力炮手未在身边,他火了。焦急的骂道:“妈的x,一 00 怎么还没跟上?”我当时正好行军到营长身旁。因为我曾经是四0火箭筒手。只是战前三天连队配备六O炮而改任一炮手的。我突然想起四0火箭筒其战斗功能就是打敌坦克和摧毁敌火力点。于是不加思索的说了声:“用火箭筒"。营长一下子反映过来了,立即命令:“火箭筒,上!”四名火箭筒手对准敌火力点发射数弹,敌机枪声哑了。
部队继续向前推进。走不多远,我们发现对面山上有一条崭新的黄土痕迹,很像刚刚构筑的敌工事阵地。我连连长命令四 0 火箭筒、六 0炮、重机枪等火器猛烈射击,给尖刀班战士开辟通道。我们炮击了好一阵也不见对方还击。于是冲上去一看原来是一条新辟的简易公路,并非敌战壕。我们忍不住心里直笑,一阵猛打,结果白费劲。不过我们的训练是有素的,弹着点几乎都在路面上,路被炸得坑坑畦畦。
部队交替掩护、冲刺前进;逢山跨山,逢水过水。我们在通过一条溪流上的小竹桥(竹桥用三根竹子宽两根竹子长搭成)时,韦如堆副班长提议从溪流中涉水而过。而我则坚持要从简易桥上通过,以免溪水弄湿鞋袜(因为在当时是没有时间脱鞋脱袜涉水的)。当跨上这坐晃动不止的竹桥时发现很快会垮掉,我迅速将扛在肩上的小钢炮提在手中。待走到桥中间时,本来就开始腐烂,又经过前面的战士踩踏,小竹桥顿时“哗、哗”往下坠。随及,我们“腾云驾雾”般纷纷落入水中。有趣的是,待我定神一看,自己还手提小钢炮稳稳的站立在溪流中。大家相对而笑。副班长亲昵地对我说:“你懒呐,对你进行了惩罚啵!”
我们继续冲锋向前。攀悬崖,劈荆棘,且打且进,一路冲杀。于当天中午到达越南东溪县城外围。下午1点左右王小南营长命令各连攻占越南东溪县城。
东溪县城建在由河内通往高平的四号公路旁。当我们连队冲上公路时立即堵截了一辆越南班车,车内共30多人。他们见到荷枪实弹的中国军队人流如潮,神情惊慌失措。但有几名越方军官并不慌张,见到中国军队便急忙拔掉领章、帽徽,并立即把机密文件塞进嘴里,准备吞下肚去,很快被我方战士卡住了他们的喉咙。紧接着,由被越南政府驱赶出境后,任我连随军翻译的 18 岁归国华侨向车内旅客用越语进行宣传:我们只反对黎笋集团;我们保护越南人民的生命安全:我们严格实行“三个区别”(政府与人民相区别,当官的与当兵的相区别,当兵的与老百姓相区别)等等。通过宣传,车内人员的情绪平静了些。我方将被俘人员及时转移到附近的溶洞之中,因为据说越军要实施空炸了。后据营长讲,经过审讯得知这些人全是越军从犒劳山雷达基地撤下来正往高平转移的军方人员,其中一名军官还是上校军衔。
与此同时,全营进攻东溪县城的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我方迅速占领了东溪县城周围的山头,基本控制了制高点。
我们炮兵排的主要任务是掩护步兵冲锋。此时,步兵排的战士从县城的中心向外扩散歼灭残敌去了,我们架炮向远方山头 猛烈炮击,掩护他们冲锋。炮击停止之后我们湧进位于县城中心位置山头的县邮电局尽情地玩开了。一时间,你争我夺地随意翻阅着报刊、杂志,虽然里面的越文我们看不懂,但看看图片也能享享眼福。当时,来到异国城镇的好奇感和冲杀一天后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快乐,使我们玩得忘乎所以,忘记了我们正在异国他乡打仗。
一会儿,营长巡视战况路过我们排,见我们嘻嘻哈哈玩得正起劲,严厉地训开了:“你们在干啥玩意儿呀?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在打仗!步兵们都在冲山头,你们倒好。呆在这里玩得挺开心!去!给我挖工事去"!包括驻排连队副指导员在内的我们面面相观,不声不响地离开,规规矩矩地到山头挖工事去了。
敌我双方激战近两个小时,于下午近3点钟攻下该县城,提前30分钟占领了目标地——越南高平省东溪县县城。完成了全师当天的作战任务,当场受到军委前指通令嘉奖,士气更加高昂。(时隔几十年后的2018年,我被特邀参加全营干部在西安召开的"378团一等功臣营纪念对越自卫还击战40周年座谈会"时才知道,我营当年第一天就旗开得胜,荣记集体一等功)。
当时虽目标地已经占领,但占领高地、歼灭残敌的战斗仍进行得异常激烈。夜深了,敌我双方的枪、炮对峙,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夜晚照得通明。
晚上9点左右,东溪开始人多起来。在笔者起草此稿的过程中,有些时间节点向营长求证时,营长还回忆了当天他所经历的几件事。营长说:"师指挥部和其他的穿插部队于凌晨两点左右先后到达。靠松山方向的穿插,陆续通过东区县城,这时伤员急剧增加,营长只得把越南东溪县政府的办公室会议室腾出来给我团卫生队开设战地医院(最早开展战地抢救的是金继军医生带领的医务小组。他们是护送负重伤的许副师长回国后又返回跟随我营穿插的)。后来团卫生队在东溪开设了对越作战全线第一家在越南丛深30公里的野战医院。天亮后接收各部队伤员、烈士约300多名。有了这样一支救护队伍挽救了很多年轻的生命。营长记得,第二天天亮不久我营二连的烈士和伤员由支前民工抬到了东溪。金医生请示营长:“这些负伤战士的腿如果不锯掉可能难保性命,即使保住了命今后假肢也不好装"。营长只好说:″你是医生你作主"。随及,营长看到金军医指挥着卫生人员将伤员抬到办公桌就开始做手术。当时,在东溪县政府办公区的前前后后趟滿了伤员和烈士,医护人员非常的忙碌,白大挂 被鲜血染红。几十年来,这一幕在营长脑海中经常出现。战后营长才知道我团卫生队是对越作战唯一一个被上级授予英雄卫生队称号的战地医院(时任卫生队队长是湖南桃源籍人杜国清)。
另据营长介绍:在清剿东溪残敌中,我营共俘敌34名,其中大巴汽车内31名;缴获敌枪支、弹药无数;在银行收缴越币20多麻袋。缴获了大量的敌枪支弹药,其中有很多没开箱的全自动步枪,因黄油太多没动。团军械修理所崔洪林所长带领军械所进行收缴,并提供给所需部队。因此该所战后被全军参战部队唯一记二等功的团军械修理所。
入夜,部队在所占领的位置原地休息,我们也结束了第一天的战事,稍微小憩,恢复体力,准备迎接着此后更加激烈的战斗。
2023年2月17日
战 后 慰 问
作者夫妇战地重游
说明:因向立波同志未注册《正扬网》,我受他委托发表,此篇纪念文章的解释权归他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