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伤躬耕悔无悔（平头系列69）

张新泉

1、
        10年前，64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做生意了。我之心度他之腹，曾劝过大两岁的老彭莫打工了。两层意思传递，一是人到老年注重安全，不要再爬高就低；二是他这农民诗人一辈子喜欢这一曲，放手去搞正是时候，趁66岁早作“战略转移”，无须等待以后，挨得太迟了再下决心。

       老彭没听我胡咧咧，仍在一建筑工地挑灰桶、挑砖，做小工，照干不误，辛苦并快乐着。包头呼叫，急急如律令就去。这时无严格用人制度，只要搞得，基本一拍即合。年轻的大都去了外头，劳力紧缺，可排上用场的，有人要。他不怕年纪大，不是纸扎，有道是老黄忠么，包头不拒绝做得事的人。

       老彭无固定收入，若不搞，就差外路水（列外的钱）。插几亩田（有田有土有山），能得几个。儿子外头打工，孙子读书，堂客打理家务和山土上种红薯包谷……条件中等，运转过得去。可这时候人，想的不仅仅是过得去，还要过得好，发财啊。老彭又哪能免俗，搞钱像鸦片上瘾。打个不恰当比方，苍蝇见了屎，就会哄上去。人也是这样，哪里看着钱不弄呢？以前拿工分接近无效劳动，也搞得劲也有法也有。现在报酬可观，有上班人的钱多，还怕什么66岁，好像是26岁了。他没错，传统农民都是热爱搞事的。我白讲了。

       写诗代替不了过日子，写不来饭写不来菜，天外有天，得足额稿费谈何容易。

       当然痴情写诗的，也不会为现大洋丢下一辈子爱好。还是区别普通土佬，平时脑壳有了灵感，晚上就记下了。还总有一些没有事的日子，就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用来写诗改稿了，不因捞现大洋而耽误写诗。

       这样革命生产两不误，有作品上当地《桃源诗词》《常德诗词》，外头一律不投稿了，得那几个稿费，难得麻烦。

       68岁时，我这张人微言轻的嘴巴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他。看老黄历，以为他还压肩膀头儿。他说早不挑了，只招呼开机子，不吃亏。一天有100元的看头。他的意思明摆摆是要继续干，既如此，不好再说。以前缺钱缺怕了，逮有机会，岂能丢了。

       又过一年，他69了。见面时，轻度中风了，走路跛足而行。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再也不能搞重体力劳动了。饭吃得，脑壳也不糊汤，还能口若悬河，参加活动能做诗。只是大不如前，如果三年前停家伙，何至于此，可是没有如果。

       他在家休息，找三叉港的郎中治疗、恢复，也动哈笔，继续上《桃源诗词》……

       一晃到了2019年，年底县里开年会，没见老彭。不以为意，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来不成。打开发的当期《桃源诗词》，没见他作品，以为他没交稿，没想到他离开人世。2020年才知道走了。
2、
       俺八十年代末认识的老彭。那年春节回来在街上写对联他来找的我，给我一张十行纸，说看得我的字起，要我按他纸上的对联给他写3副，两副窗户，一副是大门联。看了他的对联，不由暗自叫好，那个吹牛皮的哪里作得出来，我也要差匹把蔑了。我写了，等字干的时候，他侃侃而谈，说对子要脱俗，不要老是直白的发财发财，又说街上那吹牛皮的，合掌，平仄也没有，那叫什么对联呢。还说别处去，就喜欢和人对对子，讲诗词，难倒了一些老先生。我性格内向，他性格外向，听他讲的时候多，不过我们还说得上板。十来分钟，见有顾客来，他走了。后来知道，他就是老彭。

       90年代我下岗后，老彭一年来次把两次，主要还是写他作的对联。有时候他看见人多，就到处转一会了来，拿出他的稿子，我写了，我们就讲哈白话，讲他又写了什么诗词，他便背给我听。

       他记忆力惊人，能背许多古人的诗。我这写书法的人，也背不了那么多古诗，自己写过寥寥几首四言八句和所谓自由诗，也忘记干净，自己作的都背不出来。他几年前作的东西，也背得出来。还背得出陬市一个厉害角儿张弩的不少诗词。张弩是我高小的图画老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是常德地区鼎鼎大名的诗人。市老年大学，张弓教书画，张弩教诗词。知道这些都是后话了。

       老彭还能背出一些不入味的诗，对其说三道四，好像革命大批判一般。我想文化革命中他是不是个造反派呢？按他的口才，很可能是的。可是，他从没有提过，也就没有问他。已经毫无意义了，文革已过二十年了。说不定没有参与，农民，实干永远比空话重要。

       一次他带了一本自费出版的《碧野诗草》集送我，九十年代，连张弩也没有出诗集，后来听张弩说2005年县里出钱他才印了诗集，写诗的县长刘友恒九十年代也没有出诗集，还在请张弩给他已有的诗词进行润色审稿的过程中。可是我们彭先生，不知哪根神经出错，从并不丰厚的钱袋里挪出一笔现洋，于九十年代出了一本800来首的诗词集。可见他是真爱写诗。
       他说他是武陵诗社社员，是张弩推荐加入的。还要把我引见张弩，要我也加入武陵诗社。我穷愁潦倒不想去见当年老师，不脱洒，焦头烂额，又觉不是那块料子，他去张弩那里我没有去。

       这以后老彭就没有来了，一晃十年过去。2004年，可能出于衔接问题，镇上王旭章老师来发展我加入诗词协会，要我去见张弩，我此时55岁了，就没有拒绝。见了张弩老师，成为其中一员。可是，彭觉民却脱节了，不见他的人毛。

3、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老彭再像家鱼冒头时，好像到了2011年。岁月留下的大段空白之谜，用不着揭秘解密。他不外乎出去闯荡，为生计奔忙。我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情况，只告诉他我大致知道的情况，协会大部分不是原班人马，以进来的新鲜血液为主。
      县里诗词书画协会一家变两家，诗词一家，书画一家，两个协会。

     主持人更改，原来的极有威望的县老干局长，被人敬称为“覃报告”的覃清成局长，接近80岁时调去，主持老年文体活动去了。班子由老文协的曾经在七八十年代和马季合作过相声稿件的王兆元接替主持。

       书画协会新由陈春庭、吴滋安一拨人负责……

       诗词协会由杨汉鼎、上官敬东（未死之前积极地搞了几年）、丰庆云等人走马上任担任会长副会长。

       变化来源于张弩之死。他负责陬市，实际也是县里的带头大哥，实际的会长。86岁去世，县里重新洗牌。鸟无头不飞么，张弩去世就这样细化安排了。

       陬市分会原来的二十来人，只剩几个了。转走了82岁的杨万文等十来个，转到他们儿女一起去了。

       前后死了86岁的张弩、94岁的张齐、85岁的王旭章、80岁的罗区长等好几个……  现在的大部分是新进来的，像刘德明、谭国源这样60岁左右的新人。

       我对他说，你们三叉港老人70岁的罗清佐，也是这次加入的新会员。

       新进来的，年轻的，有官顺成，可能40岁，龙小芬，可能只有30多岁。

       老彭就这样衔接上了。他是三叉港集民大队的人，离陬市约15华里左右。

       每有活动，我们分别通知，我通知的几个人里，其中有老彭。他接到通知骑一张自行车家里出发，到孔家河渡沅水，到陬市。自行车就寄放我那里。

       全分会，除了刘德明最远，其次就是老彭、罗清佐、舒伯高、官顺成……不管远的近的，都能守时，不怎么误事。

       我们或去附近有风景的地方采风，比喻河洑、马中岭……或在会员黄元英的钢琴室交流开会，或在就近餐馆开年会、工作会议……

       接触老 彭，有轻微变化，耳朵没有以前灵敏，讲话音量提高，以为别人都要大声才听得清楚。可能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由于年纪的增长给身体器官带来必然的些许受损。

       他交的稿子，不够规范，用的学生数学作业本撕下来的纸。一张纸写几首，密麻麻排列，大大咧咧的。收他稿子，才知字的水平低于他的创作水平。怪不得他粑家里的对子需要别个代写。他参加了县里的会，可是没有按县里要求搞。

       我就拿方格纸，一诗一稿给他重新抄一下。可是到了新一年，又出雷同。可能觉得形式事小内容事大。

      有一次李慧华邀，我们到老彭家去了一次。各骑一张单车，沿途问了几次到那里。他家住半山脚，在20多米坡上，是几只两层楼房中的一只。在他家附近400多米有一个很出名的金山寺。

      我们坐客厅喝茶，和他讲诗词的事，他兴趣盎然。一会，又说起他的楼房，他说修屋没有花别人那样多的钱。很多事情自做，找得到套路，少浪费。若全依泥瓦匠，泥瓦匠只图方便省事，剁得满处都是断砖，撒得遍地是水泥，埋得到处是钱买来的东西……要眼明手快，随时给他搭配好。泥瓦工收工了，还不能收工，用夹栏把红砖挑起坡。八吨水泥，都是一次两包挑起来的。夹栏压断了，就用索挑。两百斤奈得何，要吃饱，打不得饿肚。

       我经过99年修屋，深有体会，浪费现象无处不在。水泥、红砖、砂卵、铁丝、胶管、胶盒、电线……很多很多浪费，昂贵的物质也难逃厄运，埋在施工掉落的垃圾之中。拖出去可惜，不拖又碍事。里打外遭一坨坨的票子，不是一点点，拖出去泼垃圾的车费都不少……好像这些做工的，是随意挥霍的大少爷投胎转世。一句话怎么说，“戏没有学到，鸦片学到了”。好像浪费越多越能证明做了工夫。他们不是毛泽东时代的劳动者，是被拜金主义耳濡目染时常浸润的人。经常听到的，欣赏的，都是谁谁谁一下子得了一百万。这些做苦工的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老彭既使精明，只能浪费现象减半罢了。

       喝着茶，和彭觉民说着，个把钟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要起身回去，彭觉民的堂客高低不干，要弄饭吃了走。我们说不麻烦，还是要去。彭觉民见状，说那就委屈你们，不弄饭吃，吃餐红薯。他吩咐堂客洗红薯，焖餐红薯吃。他引我们去看附近的金山寺。一个钟头转来，吃罢甜蜜蜜的红薯，我们回去，这成了和彭诗友的最后会面……

老涵

又是一位值得怀念的平头老百姓。您记性真好！事事巨细。娓娓道来。令人钦佩！点赞点赞！

陈爱玉

                 写诗代替不了过日子，写不来饭写不来菜，天外有天，得足额稿费谈何容易。

陈爱玉

               拜读佳作，欣赏点赞！

张新泉

题目农民诗人老彭改为绿野草根诗家，又改为绿野诗家勤躬耕

张新泉

老涵 发表于 2023-5-20 12:40
又是一位值得怀念的平头老百姓。您记性真好！事事巨细。娓娓道来。令人钦佩！点赞点赞！

感谢老师惠顾赞美、热情点评鼓励。

张新泉

陈爱玉 发表于 2023-5-20 14:18
写诗代替不了过日子，写不来饭写不来菜，天外有天，得足额稿费谈何容易。

感谢老师惠顾、热情关注鼓励。

张新泉

陈爱玉 发表于 2023-5-20 14:18
拜读佳作，欣赏点赞！

感谢老师阅读欣赏点赞拙作、莅临鼓励。

老涵

张新泉 发表于 2023-5-21 06:12
感谢老师惠顾赞美、热情点评鼓励。

政协邱渭波

写诗代替不了过日子，写不来饭写不来菜。
文人不值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