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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刘家湾(十)
萧骏琪
抑或是为了改变家庭的逆境,娘在一九八二年便出外务工了,娘也许是我们那里最早的打工人。为了不让家里人阻拦,她谎称到刘家湾外婆家里去,临行前,一再交待我不必去接她。我听了点点头,脸上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懂事。可是,那天晚上娘并没有回家,这可是往日里没有出现过的事啊。父亲说,你娘太辛苦了,就让她到外婆家里睡一晚吧。
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娘仍然没有回来,这可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啊。父亲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晚饭也没吃,要我牵了他,由一支发着黄色光亮的铁皮手电照着,一路上,父子俩说着话,各自发表娘为什么两天不回的看法。等到敲响外婆家的木门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娘没在外婆家,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没有光明的眼睛。外婆说,我娘在这里睡了一晚,很早吃了早饭就走了。她看到我们父子那副难受的样子,解释说也许是到外面找事做去了,等赚了钱后会回的。父亲点点头,但仍然是一脸悲哀。 娘出去了,也没有个方向。家里的重压就落到了我的肩上。那时,父亲双目失明,祖母也六十多岁了,家中还有几亩责任田和几亩茶园需要人去流汗。我才十多岁的青葱少年啊,强烈的求知欲让我不忍放弃学业和手中的书本。那些年的日子过得狼狈不堪,娘到底去了哪儿?谁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维持联系的方法只有靠写书信,可娘小学二年级没读完就辍学了,她能写什么信?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的我,常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菩萨保佑,让我娘早日回来。 是八二年夏末吧,我在大栗港杨家嘴遇见了大舅妈,她说要我马上到刘家湾去一趟,外婆急着有话说。我听了,立即和大舅妈一起,步行到了刘家湾。外婆见了我,立即泪如雨下,大舅桐舅也一脸严肃。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桐舅在村上找到了一份《湖南日报》,他看到了报纸上有一个女尸的认领启事,报纸上女尸的照片模糊不清,但如果仔细辩认,依稀和娘相似。可外婆一口认定了那是她的女儿,近古稀之年的老人哭得作孽巴沙,后来经家里人的一再解释,才勉强止住了哭声。后来,外婆在菩萨面前许下了香火,哀求菩萨保佑我娘平平安安回来。 也许是外婆的虔诚感动了上天,那一年的农历九月,在隔外婆生日仅几天的日子,娘风尘仆仆从外面回到了刘家湾。当那一声熟悉的“妈妈”的叫唤声响起时,外婆哀嚎一声,一把抱住女儿,“崽啊女啊”叫个不停。娘却异常平静,她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娘,认真地告诉她:妈,您老不是我牵挂的第一位,在我的心中,第一位是我的儿子呢。 A娘平安回了,外婆向菩萨许下的香理所当然地还了。从那时开始,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不解之谜:外婆稳重,遇乱不乱,几十岁的乡下老太太有大将风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者”是外婆的气质。可是,一张报纸为什么会让她几近崩溃?到现在我终于恍然大悟了:母爱是伟大的! 儿时,和娘到刘家湾去时,娘总爱和外婆睡一个床。上了床,我因为欺生,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倒是她们母女,一问一答很投机地说着话,她们说的话,无非是一些过去了的家长里短,而外公则是聊天的关健词。我没有见过外公,总觉得外公很是神秘,于是,竖起耳朵想捕捉一些我想知道的陌生的消息。但因年少无定力,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和外婆睡一个床时,有一种很特别的温暖感,尤其在冬夜,外面或下雨或飘雪,但外婆的被窝里暖暖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被窝里,为什么这么温暖?比喻我奶奶,她睡觉总是不脱棉衣棉裤,一双很厚的袜子直到膝盖部分,可她睡了很久,被窝里仍然很是冰凉。后来,我和奶奶睡一个床,那种冰凉的感觉才有转机。奶奶一直夸我是“烘笼之几”。可是,外婆比奶奶只小那么几岁,这种被子里的反差是怎样出现的?到了现在,我仍然把一个谜深藏于记忆深处。 外婆穿的布扣衣服现在已经绝迹了,那种衣服是上世纪乡下老太太普遍的衣着,颈脖处很小的竖衣领扣上布扣后,很合理地遮住了颈项部位。布扣向右从腋窝处拐湾下去,待一排细密的布扣扣上后,整个人就显示得精神多了。这种棉织品衣服有如旗袍的样子,只不过比旗袍短多了。到了外婆这一代,这种衣服再也见不着了。 外婆有两张照片存放在我娘的相框里,一张彩色的已经“灰”了,一张黑白的仍很清䀿。照片上,外婆仍如多少年一样坐在台阶上,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刘家湾的沃野。那里生长的春华秋实让外婆的血缘不断地延续着,那里的山水是最具灵魂的站立和流淌。我知道,外婆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刘家湾,老人生于斯、老于斯,百年之后归于斯,外婆的肉身已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外婆的精神护佑着刘家湾的生灵。 外婆绝对没走,她舍不得她的刘家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