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秸秆走路

君子

                                                                             扶着秸秆走路
  秸秆，它以站立的姿势生存，不论大小、高矮、胖瘦。有时候人也像秸秆一样生活着。秸秆在温度、阳光、雨露的适宜照料下，“蹭蹭”地冒着头往上长。秸秆生长着的地方，不光是北方，也还在南方。
        爷爷是个瘦小的老头儿，大约我只记得他种小麦绿豆的样子了。他穿着粗布衣裳，额头上绕着一两圈黑色的头巾，腰间别着一件木质的黑烟斗，空心，头上套一个铜质的嘴儿。他牵挂这种美味的时候就“窸窸窣窣“地把手伸进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包扎完好书本纸折叠的四方形纸包慢慢打开。我好奇地凑过去。烟斗在板凳上“笃笃”几声，爷爷又一次磕掉里面残存的细末灰烬，慢悠悠地用二三个指头捻起里面土黄色的烟丝装进小巧的铜烟斗，然后“嗤”的一声划亮火柴点燃里面的烟丝“啪嗒啪嗒“地吮吸起来。同时他喜欢坐在阶前在太阳底下讲些让人喷饭笑破脑壳的话。大人小孩儿们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儿来，我就傻里吧叽地跑过去问。
        他闲的时候担上簸箕走在田埂和公路边拾粪：鸡粪、狗粪、牛粪，做到颗粒归仓。这些粪便被泼在园子里，担在田角边。这是我联想起秸秆最初模糊的印记，知道它是由粪便喂养出来成熟后填饱肚子的香喷喷的饭食。
        替爷爷延伸血脉的伯父、姑母、父亲，他们都爱把土地掰过来拌过去，像延伸血脉那样上辈早就在命运里给他们铸上烙印，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承接。田地在手中像一块熟稔的面饼揉捏。进水、育苗、除害、追肥、拔节、成熟、收割，他们比熟悉自己身体的构造还要明晰。小麦渐渐淡去，水稻兴盛起来。父亲穿着中山装和耕牛一前一后地驰骋在早春的田野，耕牛“哞哞”的叫声和父亲扶着犁铧扬起鞭子的姿势是定格在脑海里永远的剪影。晨光和夕阳的霓裳裹着人和牲畜的影子，照亮着炊烟、池塘、田野、人家。水平如镜的水田倒映出天光云霞，隔不久就长出了一汪汪漂浮在水面的绿烟。风和雨雾一吹，绿烟浩荡辽阔起来。分蘖、生长、拔节、抽穗、灌浆；稻穗在时间的浸泡里一节一节催熟，变黄，最后沉甸甸地垂下头。村庄一丘一丘的稻穗相连，上一块，下一块，再下一块，更下一块……天空由青色变黄，连着地面，变成黄澄澄的大地黄。田野里飘荡着新谷的芳香，很多人的笑声参杂在一起，香味飘进场院，飘进谷仓。母亲把玉米从植株上掰下来，把苞衣拔到最底下，把它们一串一串地连接起来。禾场里有晾晒的架子，玉米棒子挂在院子里的支架上，也挂在墙上的楔子上，墙面和院子在秋天里盛满金黄，铺满春华秋实的景象。农人的笑在嘴角漾开来。
        秸秆是茎、是叶、是籽实。母亲把喷香的米饭端上来，一家人端着恭敬欢喜之心盛进肠胃，芳香缭绕。秸秆变成了浑身的力量，填充壮实着干瘪的腹内粮仓。我们也像它一样拔节生长，是扶着秸秆才能走路的。人人都敬畏着原生的秸秆盛给我们的欢喜。公路上来来往往跑着运输的大小车辆，给公社纳粮是件很光荣的份内事。
        时光顺流一样往前推移开来，故乡在光影中躁动不安，乡村的事物不安现状，陆陆续续撤离。泥土的芳香被城市的步伐侵蚀，空气搅动，血液新鲜一样地遍地漫延开来。乡村人没有父辈的虔诚，成了中途离经叛道的人，他们一个个背着行囊走出稻穗、跨过田园、走向城市、奔向远方。社会的发展助推着所有蓬勃前行，雨后春笋般地奔流分散在各个地域。
        乡村由丰满变得寥落，由寥落生出沉闷。母亲对我说，老了的人是狗。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母亲是说现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留在土地上劳作，老辈人只能留守家园当个看守的人。我望着母亲，领悟着她对土地深厚的感情。

        村庄成了驿站，人们来来往往，像候鸟一样的迁徙。乡村寂寥起来，秸秆丰盛，零落，在时间的烟尘里摇摆。占领着山冈、土丘、田野的事物，此刻它卑微地伏向地面，为曾经的趾高气扬忏悔。风在旁边缭绕着吹过，瞄它一眼后溜走了；年轻人看了看洁净的衣裳，用手指掸去了附着的杂草。秸秆把头深深垂下，它面黄肌瘦，慢慢只剩下村庄的骨架；它丰腴的身体慢慢消瘦，肢解，变成旱地野草满坡；变成树林，在风里吹起口哨。它一圈儿一圈儿攒紧自己的身体，肌肉在庞大的穿戴中消瘦、晃荡；它默默地收敛起来，观望着从它的周围盘旋、经过、走向远处的乡民。它沉默着，用自己的卑微坚持着秸秆的信仰，一种变得单薄的信仰。
        时间爬满容颜，游离在骨骼、毛发、血管之间。秸秆与我们形成骨血相连密不可分的契约关系。
        它是我们的母乳，秸秆在风里遥望，我们是扶着它才能走路的。

        夜晚，遥望着窗外的星空，我在乡村里朦胧入睡。恍惚之间，自己站在田地中央，被一簇簇拔地而起的秸秆紧紧包围。

龙阳呈祥

      时间爬满容颜，游离在骨骼、毛发、血管之间。秸秆与我们形成骨血相连密不可分的契约关系。
      它是我们的母乳，秸秆在风里遥望，我们是扶着它才能走路的。
      夜晚，遥望着窗外的星空，我在乡村里朦胧入睡。恍惚之间，自己站在田地中央，被一簇簇拔地而起的秸秆紧紧包围。

龙阳呈祥

这是一篇文字优美、感情丰富、述事清晰的美文，读后让人荡气回肠！为美文点赞，为君子老师情怀点赞！
（应是散文之精华！）

张新泉

得法得法，欣赏欣赏，点赞点赞。

袁清香

很优美的散文，形散神聚，拜读佳作，学习点赞！

君子

龙阳呈祥 发表于 2023-8-4 09:05
这是一篇文字优美、感情丰富、述事清晰的美文，读后让人荡气回肠！为美文点赞，为君子老师情怀点赞！
（应 ...

呵，谢谢点评！这篇文字被评为“湖南省2018年度副刊作品好新闻奖铜奖”。

君子

张新泉 发表于 2023-8-9 14:44
得法得法，欣赏欣赏，点赞点赞。

谢谢来访留言。

君子

袁清香 发表于 2023-8-9 15:57
很优美的散文，形散神聚，拜读佳作，学习点赞！

谢谢来访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