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火
那时,柴火是农家过去炊饭、烤火的唯一能源。 砍柴火又叫砍樵。说到砍樵,自然也就联想到刘海砍樵的故事。常德市丝瓜井畔的孝子刘海,为治好母亲眼病,他终日近在高山、远去花山一带砍柴,喜得美貌贤淑的刘秀英为妻,留下千古绝唱《刘海砍樵》。当然,《封神演义》里的武吉也是幸运儿,为孝敬母亲砍柴,遇上了大贵人姜子牙,因祸得福,马前是瞻,好不风光。 传说归传说,现实中的砍柴哪有这许多浪漫!我砍柴虽不是职业,但也断断续续干了十多年,既无奇遇,更无艳遇。 其实,我还不会砍柴的时候,山村莽莽森林,漫山遍野是柴草。我家屋后是茂密的竹林,楠竹、山竹、水竹、还有石竹间杂其中。钻过竹林,树林莽莽,松林中偶尔发现几根板栗、泡桐、香椿,还有杉、柏。从我家山后一直到牯牛坡、驼背岭、工匠湾一直到毛家山、贺家大山,都是黑松林。白天没有大人我们从不敢进山,怕老虎、蟒蛇、马彪和奸狗。 轮着我能砍柴的时候,已经是无柴可砍。“大跃进”运动,对田头地边实行了“三光”,山上大面积的草皮被烧成火土肥。剩下的松树七零八落,杂草稀疏。但生计所迫,柴火不得不砍,每天早晨和放学后,一般是砍柴,而且砍柴和挖柴、扒柴轮替干。
仲春的清早或傍晚,握着一把父母磨得锋利的镰刀,挎着一个与我身材不大相称的马笼,或扛一只冲担加一副捆绳,翻山越岭,田坎地头,河畔堰边,寻寻觅觅,砍砍割割。主柴如茅草、巴茅、针茅,柴中之宝如栗杂、檀杂、黄荆条,我们边砍边晒,以减轻挑背回家的重量。只要有一把小木叉,任何荆棘也被砍掉并随即扎成柴把子,最终送进灶膛。偶尔幸遇松树叉上的干枝,或爬上树去折断,或用钶搭钶钩落掉,或者将树吊下来,连鲜枝松果一并收获。 秋天,落叶飘洒,松毛金黄,茅草萎靡,是扒柴的好时节。尤其是,一阵秋风刮起,各家各户老少出动,无数把竹筢象牛骨梳梳头一般,将树林草丛扒得干干净净。 挖柴是力气活,也是必须的。砍柴留下的灌木蔸,基本是两三锄挖一个。生产队在哪里锯树,我们就跟在哪里,为的是抢挖树蔸。松树蔸根深蒂固,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技巧。开土面积越大越好,先用斧头斩旁根,后用尖锄挖底根,底根挖到八成时,抡起锄头用力捶打,树蔸也就差不多翻桩了。 扎把子,劈柴,是打柴的后续活计。柴火弄回家后,软的,经过几天,翻晒干了,扎成把子,用草要子捆好;硬的,有直接堆码的,也有锯断劈开堆码的。柴火一般堆码在偏屋,也有的搁在楼上。茅草、枝杂把子好扎,一学就会。但松毛把子就简而不易了。先用一束稻草将松毛圈成长形,然后用一束稻草象圈纱耙一样扎成把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模糊的记忆中,总觉得打柴的乐趣多于辛劳。那时,打柴尽管很累,但“打火鸡棍”、“击卯”和“荡秋千”等许多游戏,让我们这些野性孩子,乐不知疲。
马笼的柴草扎齐了背绳,太阳却还有一竿,流连在山坡上的我们,高兴地打起“火鸡棍”。我从马笼里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玩具——两根一尺多长的竹棍。用小铲在地坎边挖出一尺多长、两寸来深的小槽,将一根竹棍置其上,双手握着另一根,大喊一声: “来啦,接着——”将槽上的竹棍猛力击掀。 竹棍呈抛物线飞过去,那头的老弟迎面跳起来抢抓竹棍,“嘿!抓住啦!” 抓住竹棍,老弟赢了;若竹棍着地,我赢了。虽然输赢仅是一把柴火,但倒霉时,也将一堆柴火输得干干净净。和老弟玩倒不打紧,输赢都是自家的。和别家伙伴玩,输了就得重新去砍。 与打火鸡棍相比,击卯就相对文明一些。 扒了一下午的柴,跑到山边堰塘里“咕噜咕噜”地解了渴,进兄高兴叫道:“击卯吧!”。进兄将两根小树枝分级置于前方五米处(距离因时因地而定),我举起竹筢,瞄准小树枝,箭一般地投掷过去。 “啊,中了!”我惊喜地喊道。 两个标的被击中,随着竹葩向前滑去了。 进兄、元峰两位弟,乖乖各自地将一把金灿灿的松毛送进我的马笼。 轮到元弟,力单不准,只击掉一个标的,不输不赢。 “真糟糕!”峰弟用力不匀,竹筢斜出,一的未中,眼睁睁地看着三把松毛从自己的马笼中拿走。 土荡秋千就简单方便多了,将稻草绳或麻绳(从家里偷来)两端栓在树上即可。砍柴累了,伙伴们争着荡来荡去,笑语欢歌,忘记了疲劳。当然也没少摔跟头,也时不时地挨父母一些责骂。 有时砍柴饿了,松毛糖解谗,野刺果充饥。幸运时碰上一窝野鸡蛋、鹌鹑蛋、重阳菌,立马得意地回家领赏。 我看到别人踩“高级棍”(高跷),就从山上砍来两根合适的小树,照着样子做成了。学习时不知摔了好多跤,破了多少皮,终究踩着高级棍如脚行平地。下雨后,道路泥泞,尤其是在大雪封路的时刻,走高级棍既方便又快捷,也干净。 那年严冬,我家前大堰结了冰,小孩子们在冰上滑行。我和弟弟站在冰上挖堤边柳树根,外甥六斤在一旁嘻闹,不慎突然踏到薄冰处,一只腿落在水里。我们不禁哈哈大笑。
话说回来吧,打柴岂能不苦?不苦,这只是自慰罢了。 苦呀!最苦的是心,无柴可打,长年发愁;最累的是手,血泡反复发作,茧壳推陈出新;最疼的是腰,长时间劳作,让原本发育不良的腰反复疼痛…… 天寒地冻不打紧,只要用力就会全身发热。但是遇到夏天的正午,烈日高温,热浪扑面,还没砍几把柴草,早就成了一个汗人,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上气难接下气。在稀毛黄皮的山坡上,荆棘刺笼也成了我们的枪手货,但又有几次不是被黄蜂蜇得鼻青脸肿的。 尽管如此,我比起俺内人来,却幸运得多。她说她儿时第一次砍柴,镰刀就反弹在小腿穷骨上,疼得呼天叫地,伤疤犹存。她曾经两次遭蛇咬,有一次浑身肿的发亮,不醒人事,幸得肖老前辈用草药抢回了一条性命。
砍柴也难免不受委屈。记得一九六二年秋天的上午,我和弟弟好不容易爬上贺家大山顶,漫山的针茅草和金黄的松毛让我们乐以忘累。 “哪里走?!”正当准备凯旋回家的时候,管山员刘大伯,凶神恶煞般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仅劳动成果化为乌有,而且,镰刀、筢子也被没收,带回家的仅是两串眼泪。 在无奈之际,也经常犯一些大家都在犯的小错误。硬是砍不满一马笼柴火时,就乘无人之机,砍几根松树枝。长时间的冰天雪地,火坑里的火焰逐渐弱下去,吆喝几个同伴们或者自个儿偷偷地摸到树林中,使尽浑身力气,砍倒半大松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背回屋中,锯断劈开,烘在火坑里,不到两个小时就大火熊熊。
文章写到这里时候,正巧老家的好朋友来了。他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谈起砍柴的一次险遇。一九六二年夏天,雨后天晴,十二岁的老罩和弟弟在山上捆柴,捆绳短了,用皮带解连接也不够,只得四处寻找绳子。他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根花细绳圈在草丛,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捡。谁知,手快触到绳子那一瞬间,绳子那头突然抬起,凉簌簌地从他的手臂一溜,窜进旁边的灌木丛。原来是条百节蛇,他吓得屁滚尿流,和弟弟拔腿就跑,连柴火也丢下不管了。
(2007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