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记事

于乾松

麦地记事

毕承福

一根细长的竹竿，长到恍若要刺破天穹，竹顶，飘荡着红红绿绿的流苏；另一根，短小玲珑，一端光滑锃亮，另一端，分裂成若干袖珍的响片。长竿在肩，晃一晃，流苏飘转，惊起飞禽魂飞魄散，短竿在握，耍一耍，噼啪作响，吓得走兽四野逃窜。

凭着这两档虚拟的武器，护青员游刃有余地款步行走在地头田间，嘴里不时地呵斥呵斥着，成为时刻伺机行窃者的梦魇。

当麦子成熟时，金黄的麦粒忽略了它该有的含蓄，低了头，羞答答地袒露了它所有的清香四溢，诱惑得各种侵略者贼胆猛然肥大，将各种觊觎演化为奋不顾身的强取豪夺。它们黑压压的乌云盖顶而来，叽叽喳喳的一刻也不消停，忽而又化整为零，声东击西，此起彼落，时而盘旋头顶等待良机，时而潜入麦中，放肆朵颐，即便胆战心惊，也要“中饱私囊”。
护青员再也没有了前期的那份优雅与淡定，到底只是两根竹竿，再怎么威猛，终究是竿长莫及，虽指东打西，摇旗呐喊，直至声嘶力竭，甚至动用鸟铳，也收效甚微。

每到这关键时刻，大队就通知学校放假，那就是“农忙假”。放假的时机和长短由大队教革会决定，一般十天左右。因为老师是赤脚老师，他们除了教学，地里还有庄稼，春收季节，他们不能不两头兼顾。学生则要贯彻五七指示，“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农忙假就是我们“学农”的具体体现。

遵照校长的指示，一放假我们就向生产队指导员报到，请指导员给我们下达任务，和已往一样，指导员就让我们听从护青员的安排，保证粮食颗粒归仓。我们把红领巾的两角系在竹竿上，是一面红旗，比护青员的那个幌子威武多了，而且，我们还有自制的武器，火药枪，只要鸟雀一来，我们就“砰”的一声，吓破入侵者的胆。

那时，我们的玩具盒中，总有一些废弃的子弹头，用一根铁丝将两颗子弹头固定在两端，弯成“U”字状，让一颗子弹头的顶部正对另一颗子弹头的尾部，在尾部的那个小眼里，放入一个火柴头，让另一个子弹头对准火柴头，砸向左手握着的卵石，就是一声爆响，比火炮声音还大，吓得入侵者魂飞魄散，假如同时加入的是两个火柴头，那个威力，更是加倍的生猛！

当然，我们的所谓“火炮”，其实就是五分钱买来一张火炮纸，夹层的，里面规则形的分布了二十点火药，玩耍时，撕下其中的一点，放在卵石上，用另外一个小石头砸去，也能一声轰响。不过那是过年时才玩的，比较昂贵，不像火柴那样便宜，两分钱满满的一大盒可以玩几天。

护青员让我们深入各纵横交错的地垄，不给侵略者一点栖身之地。我们一路吆喝驱赶，火药枪的爆破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地窜出一只野兔，横冲直撞，甚至碰了你的脚，却根本不能被你俘获。倒是那些小小的鹌鹑，听到巨响便乱了方寸，顾头不顾尾地钻进草丛，抓几只稀松平常，常常还能收获一窝鹌鹑蛋，不过，没有谁会珍惜，一脚就解决了。

这样捕获的鹌鹑是不容易养活的，常常在篾笼里蹦跶几天就一命呜呼了。能长时间养活的只有乌龟，那也是麦地常能捡到的，它自带盔甲，稍有一点动静，它就头尾全部龟缩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块，警报解除，它就开始放肆取食，蚯蚓蚕豆麦粒，它从不挑食，也是麦地的主要掠夺者。

如果稍微注意，它与石块还是大有不同的，因为其形太规则，偶尔抓住一个两个也不足为奇。它看起来笨拙憨厚，放在缸里，一动不动，想看它伸出头来，几乎没有机会，不过，放在缸里的饲料，只要无人看守，过几个小时还是明显消失，可见它的取食，从来不能见光。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养个十天半月，它就悄无声息地走失了。护青员说，乌龟可以用浸了水的粗纸裹紧，外面再包一层泥巴，放在灶堂里烧熟，很好吃的。我们便在野外生火，依法而为，结果，只是剥开那层烧枯的泥块时，有一丝白烟暗藏几缕香味，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只有护青员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随着春收作物的全部归仓，我们的护青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麦子割完了，收完了，护青员就带着我们下地拾麦穗，拾多拾少，统一称重打卡，农忙假结束，生产队要给我们写鉴定，这些数量就是鉴定的材料之一。捡过一轮，护青员扛着那根象征他身份的竹竿，宛如一位大获全胜的武士，昂扬地绕地转一圈，然后宣布说“散伙！”于是等在地边的奶奶和收了工的女人们都会纷纷下地捡麦子，这些是可以归为己有的。

一直不曾远离的鸟雀们也和人们玩起了游击战，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乌泱泱的到处都是，偶有深藏于秸秆中的野兔猛然窜出，大家便奋力围追堵截，捕获了，便由一家主烹，大家共享。

那时没有动物保护法，飞禽走兽随处可见，常有城里人扛着高压气枪下乡捕猎，鸟雀却越捕越多。现在被各种乡规民约保护起来了，却越来越少了，想重见一次当时麦地那种飞禽走兽与民争食的场景，已经完全无法企及了。才半个世纪呀，它们都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