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栖林
眼前这片被铁门紧锁的荒地，我不能叫它圆明园，但可以叫它废墟。
这里原本是常师的男女宿舍，大概因为五中没有寄宿生，宿舍区留之无用，便成了如今看到的这个样子，楼拆了，地荒了，野生的草木接管了。不了解过往的可能以为这里本就如此，在这个区域生活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的我们知道，这里是有魂的。
魂是什么？魂就是人文，魂就是故事，魂就是人气，魂就是烟火。我们常讲，一篇文章要有灵魂；同样，这片土地，也是灵魂之地。
宿舍楼下是天井（不是露天的井，而是建筑物之间合围的空坪），天井里有两个水泥台子，可用刷子在上面洗衣。不洗衣的时候，则可在上面晒鞋晒被子。
水泥台子有限，更多的时候洗衣是在厕所旁边的洗衣房洗的。还有的是把衣服泡在桶子里，泡上一两天，估计污垢泡发了，然后用脚踩两踩，用手搓两搓，就当作是洗干净了。
更有省事的，把袜子放到铺盖底下“窖藏”，通过睡觉碾压，过几天拿出来又可以穿，美其名曰：干洗。
也有女生帮男生洗衣的，多少都还彼此带点好感才会有此恩爱之举，大胆又含羞。那种欲说还休的朦胧之美，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特定的年龄阶段。正如我们吃过了山珍海味，却已找不回儿时饭菜的味道。
洗衣算好的，应付式洗一下都算洗了，洗澡就麻烦得多，应付式洗一次澡都不容易。
学校也有热水澡堂，但场地不大，假定20人的位子，怎么容得下2000人的需求？且限时，洗着洗着，热水没了，洗得一身冰凉。
有时也用桶子提热水到宿舍区的洗衣房分流洗澡，这时洗衣房就成了浴室。但热水不在宿舍区，而在食堂旁边，与宿舍区相距300米是有的。这个距离，散步不算远，但是提两桶敞开的滚烫的热水就显得远了，生怕被烫伤。
沿途停停歇歇还要上几层楼，提到洗衣房时，溅洒掉不少。热水紧缺之下，有勇者尝试洗冷水澡。
洗冷水澡方便多了，不需要候时，不需要排队，不需要提热水，可以不限量供水随时冲洗。只是，有点冷——不是有点冷，是好冷。
每次洗冷水澡之前，都要下好大一个决心，都要再三给自己做思想动员工作。洗冷水澡是强身健体对身体有好处的，这么一想，赋予其积极的意义，便能洗下去了。
洗衣房倒是有一间办公室那么大，但不密闭，有的窗户玻璃破了，冷风灌进来，让人有种英勇就义的寒颤。先把双手打湿，把胸脯拍湿，让全身有个适应期。
但这样更难受，冻得整个人弓着腰都快缩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下个狠心，一桶冷水从头顶铺天盖地扣下来。杀猪一般尖叫之后，身上热气直冒，麻辣辣地不知道是痛还是爽。所以克服困难的方法，就是对自己狠一点。
学物理时我们知道，摩擦可以发热，运动可以生热，洗冷水澡通常便伴随着肢体的活动，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微信表情中就有那么一个小孩儿边洗澡边手舞足蹈的表情，可人家是欢快的情绪，而我们是应激反应。这冷水澡洗得，确实增强身体抵抗力了，感冒也很少发生了。
可是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改变的锻炼习惯就是，不洗冷水澡了。因为有热水器了，可以美美地享受热水澡的舒适，洗冷水澡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我给自己台阶下的理由是，洗冷水澡虽然可以锻炼身体，但锻炼身体并不只有洗冷水澡这一个选项。这反过来说明，学生时代的洗冷水澡，实在是条件所限，迫不得已而为之。
我们那时候觉得讲卫生的标准是，冬天一星期洗一个澡就算是讲卫生的了。一星期洗一个澡，那也就一星期才换一次内衣。
经常衬衣领子的油垢又黑又厚的一层，像剃头匠的刮刀布，油光油亮。人皆如此，也就大哥不笑二哥了。
不洗澡的时候，脚还是要洗的。特别是冬天，如果不洗个热水脚上床，睡到半夜脚都不转热，冻得睡不着，睡着了又冻醒。
于是我就每天晚饭时提瓶开水放在寝室里，下晚自习后洗个热水脚。
可是，等我要洗脚时，热水瓶却空空如也。
我的洗脚水——不，我是说我准备用来洗脚的热水——被同寝室和隔壁寝室的同学们喝完了。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连续几天都这样，我一晚一晚地因为脚冷睡不着觉，那我也要想对策了。
我把打来的开水锁进了我的柜子里，寝室为每名同学都分配了一个柜子的。比我早到寝室的同学一看，怎么开水不见了，原来是我上锁了，他们晚上没得热茶喝了。
我正为自己的行动有点得意，没想到，居然有同学打小报告到老师那儿。更令人吃惊的是，老师还专门为这事找我谈心谈话了。
谈话的大意是，做人还是要大气一点，一瓶开水又值不了几个钱，喝了就喝了嘛，犯得着还锁进柜子里吗？你让同学们怎么看你呢？同学们就像兄弟姐妹，同学一场也是一种缘分，彼此相帮互助，更能体现同学之间的温暖。
好吧，我打的开水未经我的同意被人喝完了，结果我还错了。说理最讲究什么？最讲究以理服人。
反正，我心里是不服的，我依然每天打开水，依然每天锁进柜子里。
回想一下，我那时也是处理不够圆滑，我为什么就不能借同学的热水瓶多打一瓶开水呢，一瓶自己留用暖脚，一瓶供同学们晚自习后回到寝室时能够喝上几口暖乎乎的热茶。
那样，不仅不会被老师和同学们视为怪异不合群，而且还会得到大家一致的感谢，甚至可能还会有同学把我这“先进事迹”写成广播稿在全校广播呢！
果真那样，也许我这个先进典型就会要一直当下去，因为我获得了那么高的荣誉，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怪只怪我那时一根筋，只认一个理。我总觉得，你既然口渴要喝茶，你不是应该自己去打瓶开水放那预备着吗？偶尔一次你说忘记打开水了，或者忙其他事给耽误了，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或耽误，这说得过去吗？自己的事，不是应该自己做吗？
同学之间是应该相帮互助，但前提是你自己做不好、办不到的事我才去帮你啊。
打瓶开水这样的事，你做不到吗？你是日理万机忙不过来，还是手脚不方便咋的？
我那时候逻辑学的理论不见得学得有多好，但是简单的逻辑学实践还过得去。
道德首先应该是要求做好本分，然后再去追求高尚，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逻辑判断。
你要求我高尚，但是轮到你自己，却连本分都没尽到，这逻辑不通啊！而作为旁人，站在道德的高点指指点点去评判他人是容易的，只有代入到当事人的处境中，才能体会到当事人也有自己的难处。
男女宿舍虽在同一地块，却各有铁门隔开。
女生宿舍门口一块牌子，上书“男生止步”，而男生宿舍门口却没有这种带祈使语气的句子。
两栋宿舍楼，一南一北，中间地带，像一条银河，你在那头，我在这头。有一天，我提着桶子准备去洗衣，从走廊路过，忽然，对面女生宿舍一个窗户伸出三个脑袋，冲着我齐声喊：“朝阳！朝阳！”
朝阳是我其时的笔名，因我在一些报刊发表了文章，很多同学认识我，当然也包括其他班级和其他年级的女生。
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喊我的名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从小到大，我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啊！我把桶子往走廊上一摔，转身躲进寝室，好一会才敢出来。
常师的男女宿舍是有名字的，一个叫怡园，另一个叫什么，我记得不确切了。
问老师和同学，有的说是雅园，有的说是睢园。
有同学说，你去现场看看不就知道了。可是，还有现场吗？没有了，早拆了。
后来找到了一张照片，正是在宿舍门口拍的。
这张照片太珍贵了，估计很多人都没在宿舍区留过影，那时候没有手机，不像现在可以随手拍一张。以照为证，果然是“睢园”。
可是睢园是什么意思呢？不知道。
百度一下，“睢园”即“睢苑”，是汉梁孝王刘武所造园林。
因在睢阳(今河南商丘)，故称。这与常师有什么关联呢？好像扯不上。多数同学仍然觉得还是雅园，有从事书画教学的同学甚至考证起“雅”字历朝历代书写的演变，汉代隶书的“雅”字长得就挺像“睢”字。
那么怡园和雅园，哪个是男生宿舍哪个是女生宿舍？
从照片上看，雅园是女生宿舍，可是我们那时候的男生明明住的是雅园，那就应该是男生宿舍。
经求证，有校友说，男女宿舍前后调换过，把男生宿舍换到了后面的雅园，女生宿舍换到了前面的怡园。调换的原因，也许是根据男女学生人数对应宿舍的容量。
发表于 2023-9-11 19:45: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