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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仕心,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
汤仕心(1924—1995)
汤仕心老家和我住一个生产队,但我知道汤仕心这个人是在1960年过苦日子的时候。那年姑父饿得得了水肿病,大队临时建立一个医院,专门治这个病,听说主要药物是“黄豆粉”,食疗,医生就叫汤仕心,大家称他“神医”,但我的姑父不久就撒手人寰了。2021年,他的堂弟汤福科送了一本汤仕心得了绝症后,病重时写的回忆录,阅读后我才知道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投军,考入黄埔军校;国共决裂,他脱离国军,回老家,报考常德卫校,是常德卫校第一届学生,——之所以称赞他神医,因为在乡里他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学生,这样的经历,一生磨难可想而知!暮年,特别是去世后,他的黄埔军校出生却成了他的光环。我这篇文章,几年前题目是《神以汤仕心》,现在编入《老家六合垸》也改为《汤仕心,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内容不变。 (一) 汤仕心,中华民国十三年九月十五日,即1924年10月13日,“出生在安昌六合垸的西堤上,属韩天保庙王管”。这就是我的老家,即人民公社时期的六合大队第六生产队,曾经也叫西堤片。这次奔丧,新学到一个知识,道士要问死者出生的“庙王土地”。汤仕心完整的出生的“庙王土地”应该是“韩天保庙王,兴星保土地”。
汤仕心比我的父亲还年轻一岁,我们虽然是真老乡,但无缘相见相识。不过,他的名气很大,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有“神医”之誉,很多人都慕名求医。7月12日,我在老家拜访他的堂弟汤福科,找他借阅汤仕心病中写的回忆录《我的风雨人生》,对他扑朔迷离的身世逐渐明晰。
“之四”,即回忆录最后一篇写到他的出生。提到他的祖父有五弟兄,“我一出生就是长子长孙”。这五弟兄都住在我们一个生产队,祖父排行是“允”字辈,汤仕心的祖父俗称“汤家大嗲”。汤仕心回避了他的父母,他的父亲是迪字辈,叫汤玉山,是被镇压的地主。汤家二嗲叫汤守雨,地主,土改时我家和廖树生家合分的他家的房子。汤家三嗲,情况不清楚;汤家四嗲,富农,儿子去世早,有孙子,孙女,随继父“跑湖北”了。汤家五嗲,叫汤克恭,汤福科是他的孙子。汤仕心即使在身患绝症,临死前仍不提自己的父亲,其用心可以理解。
汤仕心在回忆录里讲了他看过的一曲花鼓戏“陶澍私访江南·算命”的故事。不过编书的后人,将“陶澍”写成“陶术”。陶澍是清朝安化人,进士,官至两江总督。传说他察得江南总督曹百万囤积粮草,图谋不轨。陶澍为了了解罪证,扮演算命先生,潜入曹府。遇见了被曹百万抢入府中逼婚不遂而将其软禁的良家女子蔡秀英,蔡向陶痛诉曹百万的罪行,陶得以参奏朝廷。汤仕心说“这是一场好彩头戏,戏中的八字打动了我父母的心,只盼我生在九月十五酉时”,也许是天意,汤仕心果然出生于这个日子。根据天干地支的推理,汤仕心的八字列入“甲子甲戌,乙丑乙酉”,特好的八字,震动六合垸。算命先生争着给汤仕心算命。汤仕心特地提到邓细满先生。这个老先生是一个瞎子,我知道,名叫邓汉奇,住在靠肖公嘴的六合大队的二队。以后,迁移湖北。邓细满算汤仕心在64岁时有一劫难,打过这一劫难后,可以活到七十二岁。1995年,汤仕心正好七十二岁。写这段话一个多月后,汤仕心去世了。
我理解汤仕心这段文章,不仅仅是赞扬邓细满瞎子的神算;通观全书,作者只在此处特别提到自己的父母,似乎还有深意。可怜天下父母心,作者不经意地表露了他认为他的父母和天下父母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关心自己的子女,希望儿子出生在一个吉祥的日子,预示终生的幸福。曹百万,恶霸,为世人不齿,他的父亲被镇压,除了因为是地主,也有“恶霸”之说,儿子是否认可,留给后人猜测。汤仕心的母亲廖瑞珍,是本地廖树生的姐姐,为唐玉山生了五个儿女:汤仕心,初名汤保诚;汤莲秀,女,去世;汤茂兰,子,今年92岁,健在,住华容前丰村;汤金安,子,早逝;汤伏秀,女,今年86岁,健在,住岳阳广兴洲。1943年安乡沦陷,廖瑞珍和几个亲属驾船逃难,准备逃亡华容去,被窜入汤家屋场台子日寇发现了,开枪射击,廖瑞珍和另一个姊妹被打死。汤福科的母亲李秀珍也在船上,怀着身孕,幸免于难。李秀珍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汤福科,现在已经是耄耋老人了。这时汤玉山也被日寇拉伕,闻讯后逃出来,抱着亡妻嚎啕大哭。 (二) 汤仕心的回忆从1942年起,那年他18岁,正是日寇侵略中国的年代。他“参加陈志坚组织的宣传队,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运动,几十年后还记得当时教群众唱的歌”:
同胞们,细听我来讲:
我们的东邻者,
有一个小东洋。
几十年练兵马,
东亚逞霸强,
一心想把中国亡。
依吆嗨!
“九一八”,
平地起风浪。
强占了黄河北,
又占扬子江。
抢的抢,杀的杀,
老百姓遭了殃,
依吆嗨!
第二十一期黄埔军校学生汤仕心
1943年南华安沦陷,陈晓峰主张汤仕心去当兵。书中提到的陈志坚和陈晓峰都是六合垸同乡,具体情况待考。陈志坚似乎为了抗日不久去了台湾,汤仕心和父亲还曾去送他。汤仕心称陈晓峰为“叔叔”。国民党宪兵十团副团长魏育民(安乡官垱人)招兵,汤仕心被考取。部队驻扎芷江。他在完成两期新兵教育后,汤仕心成为宪兵上等兵,分配在榆湾东站(即现在的怀化)担任检查工作。部队过境,要登记部队番号、首长姓名、军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并且不管哪一级长官,都要签名盖章。
1944年冬天,中央军校武冈第二分校,即黄埔军校,在辰溪招考,汤仕心借故偷偷跑到辰溪参加考试。赶到考点,刚刚开始报名,正式考试要等待通知。招生办的主任易延生和委员聂海南(益阳人)同情汤仕心的处境,破例当场考试。考试有政治、物理等科目,考完后主考易延生当场宣布:汤仕心被正式录取为黄埔军校的学生。宪兵队不肯放人,汤仕心上军校须冲破层层阻拦,一次车祸差点丧生。安江设有一个军警督察处,汤仕心为了躲过检查,在去辰溪的汽车上,他换上一个军校学员的服装才蒙混过关。那个同学遭殃,被作为宪兵扣押。幸好此时二分校主任周监中将有事到达安江,知道这事后狠狠的批评军警督察处的少将处长。汤仕心亲自体会了国民党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新招的学员,还没有到达武冈,衡阳战役打响了。为安全起见,学员住进涵洞,在树林里上课。
黄埔军校第二分校坐落于现在的湖南省武冈市第二中学内。1938年秋,南京、南昌相继沦陷,日军大举进逼武汉。黄埔军校武汉分校被迫迁至武冈,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二分校。武汉分校中将主任李明灏带着从武汉招考来的部分第十五期学生,从武昌搭火车到湘潭易家湾,然后徒步来到武冈。至1945年10月,第二分校招收了第14期至19期学员,训练了十个总队,另设军官训练班、校官训练班、技术训练班、战术训练班及训练总队,共毕业学员23502人。这些初中级军官,大多直接奔赴抗日前线,奋勇杀敌,血洒疆场,为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
汤仕心考进的是黄埔军校的第20期、21期那一届,汤仕心在21期。1944年8月,日寇侵略军大举南下,衡、邵沦陷,周磐派遣的侦察兵,了解到日寇已攻占冷水滩,国民党七十九军军长王甲本阵亡,局势紧张。周磐惊慌失措,连夜召集教育处长王檄鳌、政治部主任张泰祥商讨疏散计划。8月5日上午在中正楼前大坪召集全体官兵,报告形势紧急,宣布马上分三路疏散。
1945年春,日寇大举侵犯湘西,4月17日起军二分校再次由武冈出发向湘黔边境疏散,5月4日,三个大队都平安到达会同。时湘西会战胜利,抗战胜利已奠定基础,国家准备复员,全国各分校都撤并,所有学生都拨归成都本校训练。于是,军校二分校奉令迁移成都与成都本校合并。 8月1日成都本校接收大员桂乃馨来会同接收,10月4日,军校二分校官兵自会同向成都进发。从武冈到成都,途经31个县、市,行程3000里,历时7个月,于11月23日到达成都本校。
汤仕心所在的黄埔军校第二十一期:从1944年5月起陆续入伍,计编步兵11个大队,辖38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原所辖17个中队。骑兵1个大队,辖3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所辖1个中队;炮兵2个大队,辖5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所辖2个中队;工兵2个大队,辖5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所辖3个中队;辎重兵1个大队,辖4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所辖1个中队;通信兵2个大队,辖4个中队,其中有西安督训处所辖2个中队;战车独立1个中队。共计6038人。其中步兵第一、第二大队入校时间较早,所辖6个中队,计有学员550人,于1947年8月12日毕业。其余各大队分别于1947年12月26日和1948年6月16日毕业。
根据汤仕心回忆录提供的线索考察,汤仕心入校是在武冈二分校,主要是在成都分校参加培训。“到达成都后,部队不准进城,驻扎在龙泉驿待命。过几天,上面传来命令,允许进城。一进皇城坝,部队首长命令我们先架枪后脱衣,要全部脱光。车子送衣来了,新鞋,新袜,新被子,新毛巾,新面盆,新蚊帐。我们被带到本校大澡堂洗澡后,再进卧室。按编号睡上下铺,同学们心里都好高兴。”(p14)班上一个叫陶铸(原文如此,虽然说比汤仕心大10多岁,但一定是另一个人——编者)的同学,他在《新华日报》发表《论孙中山先生的民主革命》,《黄埔日报》也转载了,在学员中争相传阅。一天晚上,陶铸被逮捕,关在草堂寺,汤仕心和刘道明去看他,只谈了几句话,陶铸叫他们赶快离开。在班上,汤仕心、刘道明和王秉刚三个人关系最好。刘道明上学前就是上尉军官,也是共产党员,有志向;王秉刚外语成绩不错,三个人在学习中相互帮助。从武冈到成都,军校几次裁并,三人始终未受影响。
黄埔军校毕业,学校发两张文凭:普通大学文凭和军校毕业文凭。汤仕心毕业分配在106军129师575团,当警卫排长;不久,提升中尉副连长。内战时期,先是团长刘文史借故逃跑,连长郭恬生也开了小差。少将参谋长代理团长率领部队向浙江逃窜。在浙江淳安镇的一个庙里,经与“张镇”联系,部队放下武器待命,排以上军官集合送黄山学习。这时,汤仕心被口头任命为少校参谋。汤仕心打算回湖南。最后,在全国解放前夕,他离开了国民党军队。
汤仕心老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回忆往事,“之一”想到的就是这段军营生活,而且回忆录的标题也是“黄埔魂,我的风雨人生路”。因为这则回忆录写在病床上,时间是1995年3月31日,离他去世很近了,有些情况叙述很不清楚。他离开国民党军队时,有共产党员同学的影响,文章中几次提到一个“老头”的帮助,这个老头是谁?令人深思!
(三) 汤仕心是由“国军宪兵”上等兵私自报名考入黄埔军校的,时间在1944年5月,毕业在1947年8月。毕业分配在国民党106军129师575团,当警卫排排长。他很会笼络人心,战士生活不好,拿出自己的工资,买了一头猪杀给战士们吃;长官也很器重他,不久提升为中尉副连长。汤仕心脱离国民党部队的时间也基本清楚:回忆录提到“解放军横渡长江”,时间可查,在1949年4月。这时汤仕心所在的部队因为团长开溜了,由少将参谋长代理团长,他率领部队向浙江逃跑。部队断了给养,困守在淳安镇的一个庙里,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决定部队何去何从,汤仕心决定在部队去广西时找机会回湖南安乡。有一个插曲,同行的有黄埔同学彭敏、吴良杰,他们投靠调湖南遏制陈潜的白崇禧,想拉一支部队在南岳山打游击,然后起义作为投靠共产党的资本。汤仕心没有这样做,营长孙慈告诉他,部队回到桂林后会对他“军审”,什么原因没有写,我猜测汤仕心也许有了共产党嫌疑。汤仕心是通过一个神秘的“老头”的帮助脱离国民党军队的,时间在1949年8月湖南和平解放前夕。汤仕心有详细回忆,恕我全录:
“部队到广西的黄沙开回去了。一天,一个老头跑来对我说,你不要急,你的问题我们都晓得。一会儿,又带来一个小孩,告诉我:他妈妈是湖南的,父亲是广西的,这个屋是他的。他们在山上搭有棚,家中有枪。当我问他如何救我出去?他说他把米背到山坡下等我。部队开回去了,我拿出四块光洋叫看守我的四个士兵买两只鸡改善生活。买回来鸡后,烧的烧水,杀的杀鸡,忙得不可开交。乘机我顺着小孩走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过来黄沙河,我对天磕了三个头。和小孩走到半山腰,他妈妈准备了饭菜,我吃了一个饱。他们留我住了两天。第三天,我把身上的军装全部脱掉,换上他们送给我的一身老百姓的服装。小孩送我下山,还打发了我三升大米。走到半山腰。发现两个可疑人,我心一惊,大声喊道‘干什么的?’他们回答是扛东西的民夫。我说我也是被掳来的民夫,正好结伴而行。一到衡阳,那两个人便跑了。到南岳还有十里,我闻到了我同学彭振岳家的桂花香。他们家屋场上有一颗大桂花树,开花时,周围十里杜能闻到花香。同学不在家,他爱人在家。我在他家住了几天便回安乡了,上路时她还打发了我两块光洋。”(p19)
汤仕心先生的这篇回忆完成的时间是1995年3月31日,写于“家庭病床上”,时间就在他去世的前夕。老人的回忆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是可以理解的;编书的子女或因为时间和精力问题,没有说明和注释。我全录于此,希望能为后人感兴趣者提供珍贵的原始资料。受极左路线影响,汤仕心长时间被作为“历史反革命”受尽折磨,应该与这段历史有关。 1950年12月,汤仕心在老家结婚,妻子是湖北省公安县闸口镇的曾珣华,1933年出生,比汤仕心年轻9岁,中学文化。汤仕心还回忆说,“我是解放后考取常德卫校医士第一班的中专毕业的”(p36)。据查,常德卫校创建于1951年,开始叫湖南省卫生技术学校常德医士部”,学制两年。1952年毕业后,主动要求分配条件艰苦的山区慈利县工作,安排在八区东岳观卫生所;妻子也跟随到慈利,安排在东岳观乡当营业员。
汤仕心从行伍到悬壶,当上医生了,而且毕生以此为职业;汤仕心出生安乡,而慈利也因此成为他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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