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乡情（2）
钟桂英
(三）
当年那些与我们一起长大的伙伴们，还有一起读书的同学，虽然他们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可对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歧视，没有过出言不逊，更没有欺负我们，才使得我们的心灵没有被继父的所作所为蒙上仇恨的阴云。
我知道他们的友善背后是父老乡邻的叮咛与嘱咐：他们的爸爸不在了，后爸又那么恶，多遭孽。你们谁也不准欺负他们，记住了。感谢你们，我童年的兄弟姐妹们；感谢你们，我的父老乡亲！你们的真诚、善良是支撑我们长大的精神支柱，没有你们，我们的日子一定会更苦更难。
我们对继父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正如母亲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他养大的，更可贵的是在那么穷苦的日子，他还能让我们继续上学。如果不是我们拖累，他一个人可以过更好的生活。这种恩情可以抵消他之前做的一切“恶”。其实母亲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们长大了，懂得了生活不易，做人不易。尽管他没有做到事事处处视我们如己出，但我们姐妹兄弟还是把他当做真正的父亲一样敬着。我们都知道要感恩。
1987年，我们家也跟队里的其它家庭一样盖起了楼房。大家都以为从此以后，我们这个家会跟上别人的脚步，过上好日子。哪知两年后，哥哥因为重病不治，英年早逝，将我们这个家再次打进深渊。命运就像个魔鬼，夺走了我们引以为荣的哥哥，母亲的灵魂也被抽离。我知道，她的余生不可能安宁了。果然，在1996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她狠心地抛下我们，去寻找天国的大儿子。那一年，母亲刚满五十五。
因为走的太快，她没有留下一句话。母亲的离去，意味着我们这个家的天再一次塌了。看着大学毕业工作不满一年的弟弟一连几天茶饭不思，整天呆呆地看着母亲的相片放声大哭，我心如刀割。因为感同身受，我劝不了他，就陪着他一起哭。
乡亲们不放心我们，都放下手中的农活，前来陪着，说一些宽慰的话。医生说我母亲是突发的脑溢血，如果抢救过来了，最好的结果也是中风偏瘫，她自己也会很痛苦的。她这么走，只是你们做儿女的心痛，其实于她而言，没有痛苦。人走了，你们再哭她也回不来了，你们的日子还得继续啊。以后，你们回家来，我们都在这里，无论在谁家都有你们饭吃，饿不着。
那时，我和妹妹早已出嫁，弟弟也在外工作。留在老家的就只有继父。到了不得不离开家的那一天，众人一路相送，我们一步一回头，看着孤苦伶仃的继父用衣袖试着眼睛。大家又停下来陪着我们流泪，说有他们在，会照看继父的。你们就放心的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没有了母亲，继父的生活将变得异常难过。母亲在时，他是饭来张口，衣服也是母亲放在他手边的。后来我们商量决定，让他退掉所有的田地，转给别人耕种。 （四）
后来，弟弟在县城给他找了一份门卫的差事，希望他不再那么辛苦。可事与愿违，继父精神气远不如之前，有时变得捉摸不透，还经常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身体一天一天垮下去了。大家都说继父是因为思念母亲过度，精神出了问题。我也看出来了，于是经常丢下手头的活去陪他，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更依赖我们。可那时的条件有限，难免照顾了家就照顾不了他。
继父就这样时好时坏的，后来干脆辞了门卫的工作回老家休息。奇怪的是，回家后的他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又开始找事做了，我们才放下心来。可是不久，灾难还是不期而至。2000年一个阴沉的下午，继父因下坡时三轮车刹车失灵，连人带车摔下一米多的沟渠，脑损伤过重，在县人民医院无效治疗一个星期后去世. [color=rgba(0, 0, 0, 0.9)]继父的后事，是邻居们帮着料理的，亦如当年送走母亲。这一次我们才真切地意识到，我们儿时的家就只剩下我们姐弟三人了，家真的没有了！她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房子，装的全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及挥之不去的伤痛。后来，我们把房子贱卖给了继父的侄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为人子女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我们的父母都走的急，老天连照顾他们的机会也没有给我们。这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每年的清明节、春节前后，只要能抽出空，我和老弟必定会回老家，去看望还留在那里生活的父老们，还有我们已故的亲人。走之前弟弟一定精心准备礼物，到了挨家挨户去送。每回老人们都拉着我们的手，跟我们一起回忆往事，谈及我们已故的亲人总是无限感慨，夸我们懂事，知好歹，孝顺，年年回来祭祖，还不忘记看他们这些不是亲戚的老人。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不能挨家吃个遍，每次总是以舅舅家为主。有个老人家都生气了，说下次回来也得轮到他们家去吃了。说好了再回来一定去他们家吃顿饭，并说自己做的饭很好吃哦。
等到我们要返城时，他们每家每户都会端着鸡蛋、提着早已捆绑好了的土鸡陆续送到舅舅家来，接下来我的舅舅和表弟就开始忙活了。装鸡蛋的纸箱是早就攒好了的，谷壳大筐里有。看着他们父子有条不紊的样子，像极了母亲，我的眼眶尽湿。不一会，几个纸箱子便打包好了，整齐地码在了后备箱里；一只只鸡也被装进了透气的蛇皮袋，露着头，咕咕叫着。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舅舅对我说：“鸡和蛋我们都准备了两份，你们回去后再分。每个纸箱里都有一百个土鸡蛋，都是家里养的；鸡也是正宗的土鸡。城里除了这几样不好卖，什么都不缺。你们俩我们年年都见到了，可你妹妹都好多年没回来了。在外打工不容易，其实我们也很想她呢。”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立即钻进车里。弟弟明白，也跟着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大家围在车的两边，依依不舍。车在南边拐弯了，我回过头，发现他们还在追着我们的车挥手。此情此景，谁不感念！
我是何其不幸，因为那么早就失去父母兄长 ；而我又是何其幸运，因为有温暖的父老为邻！他们早已经是我的亲人，老家联富村，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是我心中的圣地！
2019．7．22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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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21 20:2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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