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中篇小说：矛头向谁（之三）

张新泉

三、搪塞，发言炒现饭，不相同发言很少
    百来人好像一群潜伏者进入，外面根本想像不到区社来了一支问题人马。
　　  区社在镇上算气势恢弘的大单位。外显气派，内很宽阔。出入的大门只有一个。走进大门，是一间间方便车辆出入隔开了的巨大的仓库。是春节货物全部调完还是有意腾出，反正七个分社一个直属商店各自得到一个空荡荡仓库。一就二便，一室二用，是寝室也是斗室。地上铺着稻草，自带的铺盖打地铺。反正都是男的，王一鸣他们八人都住一起，其他分社可想而知也是这样。学习讨论、睡觉，都在仓库。两个人一个铺，各睡一头，讨论发言就打对头各坐一头。除了大会在楼上会议室里，闭门思过，检讨发言，批评帮助，统统都在这间寝室兼斗室里进行。大家坐在被窝里，手不动脚不转，如果不是严打气氛逼人，倒是也很舒舒服服，室内也较为暖和。大部分人在平静的外表下，忧心忡忡，王一鸣等例外，还吃得下睡的香。如果是真正的搞问题，实事求是去反贪，他真乐意，愿意这样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无职无权的小人物，就盼着国家的正义之剑扫除污泥浊水。他的思想，真正和中央保持一致，但是人家未必这么看。
        上午动员会开过，接着集体去食堂吃中饭，八个人一桌。王一鸣吃毕出来，扭头一望，大门并没有守卫，大家都很自觉，不越雷池，规规矩矩按工作队宣布的执行。又各进各的仓库，没有人乱串，到其他仓库拜望。
下午开始坦白交代。上午大会给了敲山震虎，现在，刀出鞘，箭上弦，要动真格的了。　　
　　 陆排长陪着一个年刚接近三十的大高个进了这间斗室，他是负责领导来这个组讨论的。其他仓库各有人领导。陆排长简言几句，大高个主讲。大高个行武出身，转业来到地方，年轻人对荣誉看得重，要在这件事上做出成绩，要让组织部门刮目相看，以便上进，不能输给其他战友。大高个以饱满的无产阶级感情开讲，对贪污犯切齿痛恨，讲时手舞足蹈，恨不得一拳将所有贪污犯打趴下，恨不能一下子把蛀虫挖个干干净净。大高个的口里讲的不是当地土语，外行听是普通话，内行听又是土话。这种不土不洋的话工作队很流行，正适合他们这种身份来讲，显示着高人一等。他义正词严讲了好大一会，接着说：”供销社不是清水衙门，大家不是两袖清风的官。都统统给我竹筒倒豆子一一讲清楚……”王一鸣刚有了期盼却又马上灰飞烟灭。人家带着有色眼镜来，锁定之人，均已视作鬼怪，你也是一个装有豆子的竹筒，也在要倒之列。失望，灰心，一起涌上心头。啊！运动啊运动，何时才不走样呢？何时才能让老百姓真心实意喜欢呢？
　　 王一鸣觉得大高个的话一篙子扫了一船人，胡子眉毛一把抓。比如说，共产党里也有个别变节投敌的败类，你能整个去否认吗？国民党里也有少量抗日的好人，你能整个给予肯定吗？难道供销社尽是贪污犯尽是黑老鸹吗？就没有一个不贪的吗？他那句话也文不对题，不是清水衙门，不是两袖清风，分明指的官场，不是指坐在这里的平头百姓，哪里相符？他此时有话，也只能吞进肚里，不能公平探讨，工作队是管他们的，不在一个平面上。且听他如何说下去：“不交代，是绝对骗不了人的，过不了关的。现在开始讨论，都畅所欲言，首先进行表态程序，都来说一说对一批两打的认识。就一批两打应不应该搞？大家拥不拥护？怎么认识你就怎么讲！”说完望了陆排长一眼，陆排长没有什么补充，只是说：“就从左铺开始一个接一个讲吧！”
　　 左铺的第一个是蔡驼子，蔡驼子并不是很驼，稍微有那么一点，身材较高，略有一点瘦，四十来岁。下面的人，没有那么文雅，喜欢拿特点起绰号，这样叫起来顺口，听起来有味。只要有一人开叫，绰号便不翼而飞。供销社开会形成的习惯，主任讲过之后，营业员中第一个捷足先登开口发言打头炮的必定是他。虽然水平不是很高，积极分子加党员，带头发言就成了义不容辞的职责，主任也希望有人在万马齐喑中首开先河。学习班上，他还是乐于先来，这时，他先是咳了咳，好像哪里在炒辣椒，呛了喉管，接着说：“这个这个这个……”一连串的“这个”后，话终于顺畅起来，“我举双手同意开展一批两打，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毛主席说，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上级派工作队来帮助我们搞运动，十分必要，非常及时！是对我们的关心爱护！我坚决拥护！并保证，有什么问题，就讲什么问题。一定彻彻底底交代清楚。”“很好！”大高个说。
　　 第二个，朱立通说：“我表态，也跟蔡师傅一样，坚决拥护一批两打，积极退赔……提高思想……珍惜这个机会！一定好好学习……”      黄一飞打断说：“不对不对，你的立场有问题，难道你还要学习贪污吗？”
      “我还没有讲完呢，我是说，学习先进，有多少问题坦白多少问题。”
       “这还差不多。呃，也不对，这里哪有先进？是老虎变猪娘，又蠢又恶！啊！我也没有说对，是猪变乌鸦，都是黑的！”
　　 大个子坐在地铺上，大吼一声：“严……严肃！”如晴天霹雳，大家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一时无人马上发言。黄一飞见状，马上再来开口填写空白，作第三个发言：“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我听主席的，有多少问题交代多少问题，不虚报冒功！”
　　 接下来董秋生表态：“我听从上级指挥，积极自我揭发，也帮助别人检举揭发，夺取一批两打的最后胜利。”
         吴瞎子说了和上面相同的话，还说决不怕痛怕痒，有什么，讲了就舒服了。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了，就是好同志。好像他也是工作队一员，他到这里不是坦白交代的，而是给人做思想工作来的。王一鸣觉得，吴瞎子尚欠说此话资格。作为老运动员，说认真检讨之类才对，才不至于牛头不对马嘴。杜平经理如老和尚入定，只听不语。黄一飞对他说：“快讲快讲，到你了。”杜平只好如出一辙重炒他们的现饭。接着该那个杨晓军发言，现饭重炒。
　　 轮到王一鸣讲了，不知怎样表态才能过关。这样的发言，别人如鱼得水，他不适应，总不愿意跟在别人后头附和，人云亦云，讲一些假、大、空，他喜欢来直的。讲直话，就容易得罪人。分明实事求是之语，抓辫子的人总能找到破绽进行分析。这个时代没有隐士，如有，倒想成为其中一个，省得不知不觉祸从口出。他停了分把钟，终于开口：“由于我来的时间不长，贪污还缺少一定套路一点胆量，所以，没有什么坦白的，但是决不收收藏藏，有什么一定交代什么！”这等于自相矛盾，然而侥幸过关，没有被抓辫子。大慨那个工作队员听多了相同的话，产生麻木。也许，后来他根本没有听。
　　 好不容易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当夜无话。第二天，虚与委蛇不行了，要动真刀真枪。一旦刺刀见红，一个个又畏畏缩缩了，远不如他们昨天的态度鲜明了。

吉祥

  通俗的语訁,真挚的情感!好小说!

陈光新

小说创作可以虛构！但必须客观真实反映并符合一定历史阶段的意识型态和文化型态！几十年前的事态经过写活了，感佩！您天生就是个作家！

老涵

写得好感人，好生动。佩服。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1-18 14:14
通俗的语訁,真挚的情感!好小说!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点评抬爱。

张新泉

陈光新 发表于 2017-1-18 14:43
小说创作可以虛构！但必须客观真实反映并符合一定历史阶段的意识型态和文化型态！几十年前的事态经过写活了 ...

感谢陈老师来访关注。啊，评价如此之高。高抬了。

张新泉

老涵 发表于 2017-1-18 16:02
写得好感人，好生动。佩服。

感谢老涵来访关注。给予这么高评价。

老涵

张新泉 发表于 2017-1-18 17:04
感谢老涵来访关注。给予这么高评价。

学习。问好！

张新泉

老涵 发表于 2017-1-19 14:31
学习。问好！

感谢老涵义气

老涵

张新泉 发表于 2017-1-20 09:23
感谢老涵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