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1-21 10:47 编辑
幸 福
（微型小说）
郭婆婆论年龄似乎还够不上“婆婆”辈份儿，但她那满头花白的鬓发，满脸显目的皱纹，已经把她刻画成一幅十足的“婆婆”模样。郭婆婆丧夫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那时侯她还只够称“郭姐”。丈夫离世前，给妻儿俩造下一个窝，虽比不上左右二邻的那么气派，但母子栖身过日子已经足够了。 郭姐是个实诚人，一个寡妇带着个孤儿，一守就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一年四季两脚忙忙，又当妈又当爹，沙里土里刨食，风里雨里挣穿，一哒一心就是为的她那个宝贝儿子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读书有书钱，勤扒苦作，一去就是十几年，一个“郭姐”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郭婆婆”。 后来，城区拓展，郭婆婆那个村的田土大都划作新街区，郭婆婆家就不再有田可栽了。村里没了土地的人，政府按政策安置了一部分，无法安置的，则酌情进行了品补，好让村民同志们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其实这些城郊人的脑壳精，守着偌大一爿城，都各有各的来钱路子。只有象郭婆婆这样的孤寡人家，生钱的路子就窄。县里的品补，郭婆婆自己一个子儿也没舍得动，钱只有花在儿子身上，她心里才踏实。为想什么路子挣钱，郭婆婆可费了不小的神，但想去想来，还是觉得只有收垃圾、捡破烂最适合她。从此，郭婆婆就开始奔走在大街小巷，机关学校，而她最喜欢去的还是附近那所学校。开头，学校门卫因为学校曾经发生捡废纸的荒货佬把学生课本偷走的事情，硬是不准郭婆婆进校门。郭婆婆就很恳切地对门卫说，人与人不同，她一世就是看不起手脚不干净的人；她喜欢到学校来，一是为的能多捡一点废纸，卖点小钱补贴日子，二是为能经常看看这些学生伢儿，面前没个伢儿的老人，一般都是这样。门卫看来也是面前没有伢儿的人，所以很理解郭婆婆，便网开一面。郭婆婆就成了唯一被允许入内的荒货佬。为这，郭婆婆脸上乐开了花。 当然，郭婆婆的足迹绝不可能只局限在一所学校。捡废品，靠的是大运动量，县城各垃圾站、垃圾筒，都是郭婆婆常常光顾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天晴天雨，郭婆婆都没有歇过脚。一年四季，她不是一身灰，就是一身泥；一双烂胶鞋已经千疮百孔，一套旧衣裤，补丁搭补丁了也没舍得扔。中午，她很少回家吃饭，随身带着的一瓶冷水，两个冷馒头，就是她有滋有味的午餐。也许，郭婆婆该算是现代中国城镇里最艰辛的一类人了，可是，人们却很少从郭婆婆眼里看出忧伤或麻木。相反，她的眼神里，总是充满希望和幸福的光亮。这种眼神，即使是在投中福利彩票二等奖才一年多的沈妈眼里，大家也很少看到过。 沈妈跟郭婆婆是同组邻居，相处得蛮不错。她们其实是同龄人，只是沈妈命好，老公会挣钱养家，不焦不愁的，俗话说“家宽出少年”，所以，沈妈的面相就比郭婆婆显得嫩相多了。让外人那么一叫，本是同龄人的，结果硬是叫差了一个辈份。按理说，沈妈该是最快活、最幸福的那类女人了。老公不仅会弄钱，而且还不乱花钱，也没有走过背时运。孩子花钱，沈妈耍钱，从来就没有挡过手。两口人养一个儿子，钱是泼泼辣辣的足够。 天老爷有时也真是不公道，“穷任穷，富要帮”。沈妈家里本来就够宽余的了，财神爷却还额外给他送来一坨大财喜。那是去年正月，沈妈跟几个老牌友连玩了两天两夜，便到蒙娜尼莎按摩院松了松筋骨。舒舒服服从按摩院出来，见一坨人在民政局旁边的福利彩票发行站购彩票。反正赢了钱，不妨玩一玩，沈妈一买就是一百九十八元九十九注。结果，一周后开出个三等奖。三千元现款到手不算，还由省福彩中心出资一千元，请到省电视台参加二等奖现场博彩。人说时气来了门板都挡不到，沈妈肯定就是时气来饱了的人。她一个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粗蛮女人，到博彩现场居然硬是一路顺风拿下了五十万，缴了十万元个人所得税，硬硬杵杵包回四十万元，你说她沈妈的手是不是个钱爪子？ 沈妈这人其实也很义气，自己发了这笔红财，还没忘记一年上头累得腰弓背驼的老邻居郭婆婆。当然，这也是郭婆婆平素特肯帮沈妈做些粗活儿的回报，人家心里记着她的情。沈妈现在怜起郭婆婆一个人培养儿子不容易，自己这么多钱等于是捡来的，给郭婆婆借个几千万把，也算是知恩图报、积善行德了。 沈妈那天主动找到郭婆婆说明自己的意思，郭婆婆千恩万谢，但就是不答应借这笔钱。沈妈说：“你是不是怕我想吃你的高利贷？郭姐你放心，我们立个字据，这笔钱，我是自愿无期无息借给你的，将来你儿子挣到钱了，再还也不迟。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不要再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了。”郭婆婆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但还是婉言辞谢。沈妈也是个想做就要做到底的人，她坚决地说：“我又不图你的财，你怕什么呀？就算还你平素那么帮过我的情还不行吗？”郭婆婆一想，再不领人家的情，实在有点不知好歹了，就说：“那好，我借了，但你什么时候要用钱，一定得马上告诉我。” 郭婆婆有了这么一笔平生连想也不敢想的大钱垫底，按理说也应该可以松松气了。但是，人们却依旧见她一个竹背篓一把铁火钳，清早去，擦黑回，自然，天天都会有几块小票揣回家。她也是做习惯了，闲不住；再也是她看多了，坐吃山也空啊；三也是她想远了，她可不能给儿子留下笔老债。虽然沈妈是好意，而且她的确也有钱。但人生一世，谁也说不定的，万一人家有磨子压住指头的时候，人家就是不来讨，欠债的也着急呀？所以，郭婆婆根本就没有打算使用借来的钱，她把那笔钱原封不动地存进了银行，连名字都是用的沈妈的。 还是郭婆婆想得对，沈妈家发财不到一年，背时运就缠住了她。先是原本还算本份的老公居然包起二奶来，而且还棒都打不散，这个洞漏起钱来是又快又没底。接着是本来就娇惯了的儿子染上了毒瘾，而且也是棒都打不怕，这一眼销钱如水不说，戒不掉还要家破人亡。要不，怎么说现在沈妈的眼里，根本就很难看到郭婆婆眼神中的那份亮爽呢？虽然沈妈手头现在也还有个十好几万，但晚景难料，沈妈一点也不觉得生活有希望、有劲头、有幸福感。相反，当郭婆婆前不久找上她的门，态度恳切地为沈妈还上那笔钱的时候，沈妈突然深深感到郭婆婆比她有望头、有精神、有福气。当郭婆婆提到她儿子刚寄回一等奖学金喜报，再也不需要母亲寄钱给他的时侯，郭婆婆那亮晶晶的眼神，使沈妈真正读懂了什么是富有、什么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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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 10: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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