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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三斗坪（二）
文/高永南
（接上页）向余老打听力资工钱, 他告诉我，开始便宜些，百余斤担子来回能挣800~1000块(中国银行发行的法币，相当银圆8~10块)，当时可买8~10石谷(每石120斤)，最后力资涨到2000多块(也有法币贬值的原因)。苦是苦，但比种田合算，主要还是农闲时“跑”。挣得多， 花销也大。几百里路途中，两旁客栈、铺一家挨一家，沿途农民丢下田地不种， 专门开店赚钱。澧县边境一带饭钱便宜，只要一块钱一餐，入湖北境不远价钱就贵起来了，余老印象最深的是在车溪吃饭:一碗米饭要价3角，最高时要1块；有时, 一人要吃16碗才饱, 这还不算菜钱。客人要几碗店家送上几碗, 最后数碗结账。余老每天总要喝一点酒解乏，花销更多些。有少数人还有些额外花销，赚的钱就更少了，有人嗜赌，往往白跑一趟。
力资随行就市，货多人力少，天气不好，价钱就高些。有时货物积压，对方公司催要，货物有风险(炮弹、子弹)，力夫可以自行喊价。1941年农历腊月十三，雨雪连绵, 余老与几位工友在澧兰镇一家茶馆喝茶聊天，有人受老板之托招募力夫。天冷、路滑，没人愿去。来人不断加价，最后他们“狠心”要了超过50%的力资，为老板跑一趟，挣点钱好过年。这一趟风雪无阻，日夜兼程， 劳苦艰辛远非平常可比，来回用了12天时间。第二天动身时，余老与另一工友受人雇用，合资买了一架竹轿, 当了6天轿夫， 不仅钱挣得多，而且比挑担还轻松些。
顺便向老人打听，那个时候兴不兴拖欠“民工”工资。 “从来不！”余老回答干脆，动身上路时先预付少部分力资供力夫路途开销，行程过半后,带队老板（相当现在的项目经理吧，讲究的老板一般雇滑竿领头走，途中上税、安排住宿等事宜另雇专人挑钱随行)再分发一部分力资，货担到齐，交接完毕，力资足额付清。
余老最后还回答了我两个问题：一是有些路段险要难行， 是否摔死过人:二是是否有人借机拐带偷走货物。老人说，听说摔死过人，在路上还看到过血迹。另外还曾遭遇日军远程冷炮轰击，死伤过人，为此，行进路线常有改变。拐跑货担的事很少，力夫都有老板熟悉的人作保，陌生人初次入行要持身份证。但有一次5个石门人持假身份证骗跑了五挑布匹和偷走了一包贵重药材， 他们先放火烧小旅店，然后趁乱携货逃走，老板那包一直贴身携带的药材，不料也被歹人盯上。不久，歹头出手货物时被警方逮住。鄢家涂、 毛家沱一带还盛行“加班”，当地人常站在路边帮累得实在挑不动的力夫换换肩，挑上几里、十来里，挣上几块钱。余老总怕别人挑走他的货担， 累了咬咬牙，加上身子骨硬实，又心疼钱，从不喊“加班”。
余老前后跑了五年共几十趟，时间过去了近70年， 老人至今耳聪目明，鹤发童颜，牙好、胃口好，健谈，身子骨硬朗，只是因早年过于负重劳累，脊背有些弯曲。余老日常坚持做些家务，还编织渔网，有时坐坐茶馆。
百多斤担子，近500里路程，且多为山野崎岖 狭窄小路，他们“装备”的行头是什么呢?一条扁担两个筐(旧称“挑八根系儿”)不用说，还有肩上一个密密缝制的多层土布肩搭，既保护肩头筋骨少受磨损，也保护衣服多穿几水。赤裸的脚上一双草鞋， 即使寒冬腊月也如此， 下雨下雪防滑, 再在草鞋脚掌部位牢牢系上一个铁制“脚码子”。本地稻草绳编织的草鞋不耐穿， 一天要一双，湖北山里用茅草芯绳打制的草鞋柔韧度强、耐磨， 一双可穿几天，价钱当然贵些。
人们常说解放战争胜利是东北、 华北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是不是也可以运样说，抗战胜利至少有一部分是湘西北、 鄂西南农民——力夫用肩膀挑出来的。即使仅从原始状远距离、大规模挑运异常艰辛繁重世所罕见的角度，也值为老辈们长歌一曲，只可惜这秃笔写不出他们艰苦卓绝的非凡业绩，远不能表达出我辈的敬意。我们的史志应该浓墨重彩地记录这一壮举，而不仅是三言两语甚至有意无意地贬损他们。我曾突发奇想，某个时候，相约同好，踏着祖父辈们当年负重跋涉的脚印，寻觅那些崎岖狭窄小路，重“跑三斗坪”。
摘自政协湖南津市委员会编纂的《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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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 14: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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