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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刘宗燮（七）
文/刘毅
永远忘不了1969年1月23日那个乌云密布阴沉寒冷的早晨，我们一家四口，被一辆没有顶棚的拖拉机拉着颠簸了一天，把我们送到了那个穷乡僻壤完全陌生的地方，当晚气温骤降风狂雪暴，破瓦屋内雪花飞舞。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罩着塑料布在风雪中熬过了一夜。往后的日子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三月初妈妈又被强行调离到离家七八里地远的公社卫生院上班看病和治疗聋哑人， 一个星期才能够回家一趟。那时我不满十五岁，弟弟不到十三岁，妹妹还不到九岁，就开始了艰辛的农村生活， 每天早出晚归下田种地，拼命挣工分养活自己。记得那年七月的一天，父亲不知道通过怎样的努力， 在有人监视陪同的情况下，到乡下来看望我们。我和弟弟赤膊短裤光脚丫，满身泥巴刚从田间回来，正同妹妹一起吃午饭。双目相碰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 只看到父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站不起来了。是妹妹第一个喊着爸爸扑了上去，紧接着我和弟弟也跟着扑了上去，一家人拥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我们只有用炒枯黄豆和辣萝卜干来招待他。父亲看着我们兄妹三个吃不下饭，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想象不出来父亲当时是怎样复杂难受的心情。 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 挂牌游街挨批斗，坐牢挨打都没有流过眼泪。我这是第二次看见他流泪，这一次比第一次更伤心，更痛苦。第一次是被造反派抄家之后， 他回家发现所有的医学书籍都被洗劫一空。他呆坐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空空的书架，默默地抹眼泪。他一直把书看得跟宝贝一样重要，那么突然地就消失了，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读书人突然失去书籍的痛苦心情。 父亲一辈子救死扶伤妙手回春救人无数，能够从阎王手中挽回生命，能够使危重病人起死回生脱离苦海。但面对相濡以沫的妻子和被迫失学的孩子身处困境, 妻离子散的情景, 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的内心又该忍受着多么痛苦的挣扎与煎熬啊！我不忍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尽量给他讲些发生在我们身边有趣的事情。 他嘱咐我们“要照顾好自己, 有时间还是要记得多看看书”。依然对我们说:“要相信群众， 相信党。相信我的问题是一定能够得到解决的。”临别时他给我们留下了积攒下来的三十多元钱， 说让我们长身体的时候吃好一点。我知道那时候他已经被停发工资很长时间了，那些钱是他从伙食费中省下来的(后来证实临行前他向朱纯厚医生借了二十元)。他没有办法多做停留，回去的路上经过公社卫生院, 还想着要去看望孤立无助与聋哑人为伴的母亲。他多么想留下来与家人们团聚啊！可他失去了自由，他必须当天赶回津市。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空间狭小，六个人挤在一起的不满十二平方米的充满尿臭味的房间里去悔过自新接受审查。一个满腹经纶忠心报国的知识分子；一个毫无利已动机，一心为当地人民群众健康服务的医生；一个爱党爱国，鞠躬尽瘁献身医疗卫生事业的医院院长: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背景把他乡当故乡的外乡人，竟然落得这般悲惨的境地....“文化大革命”十年，正值父亲如日中天奋发有为的黄金年代，本应该是经过辛勤耕耘无私奉献之后，事业有成收获丰硕成果的时期，医院也正处于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阶段。“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使蛟龙搁浅，雄鹰折翅，医院建设与发展受阻。不仅毁灭了父亲那一辈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崇高理想， 也毁掉了我们这一代人努力学习实现梦想最宝贵的青春年华。
1986年早春三月，父亲因公乘坐医院救护车过河，轮渡到达澧水南岸后救护车下渡船时，撞上了大石头，因救护车的突然剧烈颠簸，而导致父亲意外摔伤，髋部骨折， 不得不离开了工作一线，伤好之后，他仍然坚持上班工作很长时间。父亲一辈子行医, 除“文化大革命”十年之外，一直在医院主要领导岗位工作。曾先后担任医院副院长、院长、党支部书记兼院长、共产党津市市委委员、医院革委会副主任、院长兼党支部书记等职务。 “文化大革命”时期，也曾担负过厨师、洗衣工、卫生员、护理工等职务，挑水送饭、打扫卫生、端尿倒屎、扫厕所等。无论在任何岗位、 做任何工作， 他都兢兢业业, 勤勤恳悬。1990年2月父亲69岁高龄时才办理退休手续。因其政绩突出，常德地委组织部批准他享受副处级待遇。父亲退休以后, 不仅一如既往地关心医院的建设与发展，献计献策，提出合理化建议和整改方案;还坚持学习，大量阅读和翻译最新医学论著，为提高医院医疗水平，挥洒着自己的余热直到病重。2001年6月14日，父亲在津市市人民医院职工宿舍逝世，享年80岁。父亲带着对事业未了的心愿， 怀着对亲人深深的眷恋，走完了他坎坷的风雨人生路。他是一位好医生，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一位和蔼可亲的好父亲，我们永远怀念他。（完）
摘自政协湖南津市委员会编纂的《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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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4 15:5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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