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清风 于 2023-12-4 08:05 编辑
春词凄婉 ——辛弃疾词法及相关词评学习札记（3）
伤春悲秋，是古诗词的常见题材。辛弃疾虽也有悲秋之作，但咏春或写与春季有关的词却更多。他的春词，有一部分是在词题中标明了春季节序和时序的，如“立春”“元夕”“暮春”“晚春”；有一部分，虽没在词题中标出“春”字，但词的内容包含了咏春、写春的意境；还有一些咏物词，诸如咏牡丹、荼蘼、樱桃、杜鹃花、茉莉等春花，也有对春色的描写。这样算起来，其春词约有60首，几乎占现存辛弃疾全部词作的十分之一。如果将词作中提到春字或春季花卉、动物等意象的作品也算上，那数量就更加可观了。他的春词不但数量多，而且质量也上乘，名篇众多，有些是流传千古的绝唱，如《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贺新郎》（绿树听鹈鴂）、《祝英台近》（宝钗分）。 辛弃疾为什么会写这么多的春词呢？有人说，因为辛弃疾南渡后一直生活在南方，南方春季从正月立春到六月梅雨属四季中最漫长的一季；其次是其一生经历中很多大事发生在春季，如渡江南归、出知滁州、由湖北转运副使改任湖南转运副使、赴福建提点刑狱任；不少师友如虞允文、张栻、朱熹等都在春天谢世；再就是人们通感春天花开花落，春光易逝；年年花重开，岁岁人不同，易引起人们人生苦短的伤感；春天似青春，导致人们对年轻时光的回忆。这些理由或许有一定道理，但并不是辛弃疾多写春词的根本原因。贯穿辛弃疾春词中种种春光易逝、归期难卜，春俗依然、有家难归，春去春来，徒添霜鬓的总的艺术形象，实际上仍是他痛感南北分离、收复失望、北归无期、壮志未酬的悲慨沉雄、痛心疾首的词作主旋律的一部分，只不过换了一种含蓄委婉的形式来表达。他盼春、迎春、惜春、留春、送春、怨春，不断的拿春花、春景、春鸟、春俗、春令、春别说事抒怀，表现的是他痴求的理想与失望的现实之间的尖锐冲突，饱含着的是他执着、焦切，而又伤心、凄婉的复杂的思想感情。 辛弃疾的春词常用下列几种各有特点的形式来呈现。 第一、用节序词的形式。节序词以描写时令节日胜景、表现民俗文化为特点，内容着重表现“时序风物之盛，人家宴乐之同”。辛弃疾咏春的节序词就善于抓住春季节序的这些特点进行描写。“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汉宫春·立春》）指旧时立春日的习俗，剪彩绸（或纸）为小旗或花、蝴蝶、燕子等形状，插在头上，或缀于花枝之下，称为春幡，又称幡胜、彩胜。还要互相进献黄柑酒，用韭、葱、蒜、芥、蓼蒿等五种味道辛辣的菜蔬置盘中供食，以取迎新之意，称为五辛盘。“谁向椒盘簪彩胜？整整韶花，争上春风鬓。”（《蝶恋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间作》）也是指的这种立春的习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青玉案·元夕》）农历正月十五为元宵节或上元节，此夜即元夕。历来有上灯、放烟花、演杂耍、舞龙灯、吃汤圆、士女游赏等习俗。这首词就是描写这些习俗。每逢佳节倍思亲。辛弃疾越是描写春日佳节的习俗与娱乐，就越发勾起思念家园和亲人的乡愁。“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往日不堪重记省，为花长把新春恨”，表达的就是这种愁怨。 第二、用离别词的形式。离别词的特点，是通过描写送别亲友时的景物与场景来表现离情别绪。辛弃疾用离别词形式来写春词不但较多，而且写的最深沉、凄婉。如《酒泉子》（流水无情）、《念奴娇·书东流村壁》、《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贺新郎》（柳暗凌波路）、《满江红·饯郑衡州厚卿席上再赋》、《贺新郎》（绿树听鹈鴂）。其中，《贺新郎》（绿树听鹈鴂）为不朽的经典。它以啼鸟悲鸣，芳菲衰歇起兴，然后用历史上四个离别的典故反复叙说人间离别之苦，慷慨悲凉，实际上表现的是“上片北都旧恨，下片南渡新恨”（周济《宋四家词选目》）。 第三、用闺怨词形式。闺怨词的特点，是借闺中女子的形象、动作和心态，来表现对心上人的思念之苦。辛弃疾不但善写英雄豪迈之词，也能写婉约缠绵之曲。他借闺怨代言写的春词，以柔软细腻的笔调，“把闺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刘克庄《后村题跋·题刘叔安感秋八词》），写的很有特色。如《满江红·暮春》、《满江红》（敲碎离愁）、《祝英台近·晚春》、《临江仙》（金谷无烟宫树绿）、《生查子》（去年燕子来）。其中《祝英台近·晚春》上片描绘女子与情人离别场面，以及别后孤苦凄凉光景，由伤别而伤春；下片描写女子急切盼望情人归来的心思，因盼归而怨春，充分显示出绸缭宛转的艺术风格。 第四、用咏物词的形式。咏物词常常通过描写所咏之物的形态和神韵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辛弃疾有时也用描写春天中某一春花的手法来表现政治的寓意。如《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梅》他将灿烂的梅花，明媚的春光，比着十三岁小女孩绣花一样，总想把每一枝花朵绣得饱满可人，不愿意花儿消瘦凋零。但是转眼之间，风吹雨打，花朵瓢零，落红满地，春色、春梅犹如轻薄浪子难以久留。词人只能在杨柳岸边，畅饮春江醇酒，送别清愁。 辛弃疾春词中用的多且用的好的有三个字：“愁”“归”“期”。他的每一首春词几乎都有愁字（包括恨、怨）。如“清愁不断”“闲愁极”“离歌一曲怨残阳”“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等等，“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愁去”，将其对春愁无法开解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归”字有“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送春归猛风暴雨”“试问春归谁得见”“啼到春归无寻处”等，“归”字与“期”字自然相连，“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辛弃疾将抗金收复、江南回归之日比如花期、归期，一次又一次的盼望，且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今岁花期消息定，只愁风雨无凭准”。 辛弃疾春词有四个意象反复出现，令人印象深刻。一是“风雨”，如“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算怎禁风雨，怎禁鹈鴂”“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他的风雨意象显然包括政治的风雨。二是“层楼”，如“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最苦立尽月黄昏，栏干曲。”“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可见，辛弃疾不知有多少次登上层楼，远望家乡、远望江南，远望抗金的边关，潸然泪下。三是“燕子”。燕子是可以南北迁徙的候鸟，在燕子身上自然寄托着词人的梦想与企望。如“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春声何处说兴亡，燕双双。”“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生查子》词更是全词以燕子意象寓意涵情：“去年燕子来，绣户深深处。花径得泥归，都把琴书污。 今年燕子来，谁听呢喃语。不见卷帘人，一阵黄昏雨。”四是鸟鸣。辛弃疾在春词中加入鸟鸣，把那凄婉的心情真是表现的刻木三分。如“子规叫断三更月。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一只鸟啼还不够，几只鸟此起彼伏的叫，“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这是何等的凄凉与凄惨！ 辛弃疾春词主要采用的就是古典诗词传统的美人香草的比兴象征手法。但是这种手法在辛弃疾手中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拓展。词的传统内容的离愁别恨、春愁秋怨与山河破碎、家国存亡的政治题材融汇贯通，赋予了伤春悲秋以新的命意。以春归人不归，离人念家国的春词形式委婉凄切的表达家国情思，寄托南北统一的愿望，使辛弃疾的春词达到了词史上同类词的高峰，成为承前启后的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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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4 07: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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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4 20:34: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