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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入词 --辛弃疾词法及相关词评学习札记（10）
经史入词，是辛弃疾以文为词的一个突出的特点。词中用典，在许多词人的词作中，都是一种常用的表现方法，而且，有的词人用典也比较多。他们用典多用前人诗词中的语句，所用事典中也有史实。但辛弃疾用典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一是用经史句直接入词，特别是用经句比较多；二是大量的、连续的用典，且经史子集典杂糅在一首词中。如： 《汉宫春·会稽蓬莱阁观雨》：“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叟。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 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苏？至今故国人望，一舸归欤？岁云暮矣，问何不鼓瑟吹竽？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树啼乌。” 其中，“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借用《庄子·天运》：“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 “被西风变灭须叟”借用《维摩诘所说经· 方便品》：“是身如浮云，须叟变灭。” “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苏”借用《史记·淮南王安传》：“昔伍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台也。臣今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词中用了西施、范蠡，王谢家族的事典。 《婆罗门引·别杜叔高。叔高长于楚词》：“落花时节，杜鹃声里送君归。未消文字湘累，只怕蛟龙云雨，后会渺难期。更何人念我，老大伤悲？ 已而已而。算此意，只君知。记取岐亭买酒，云洞题诗。争如不见，才相见便有别离时。千里月两地相思。” 其中，“湘累”用杨雄《反离骚》：“钦吊楚之湘累。”“蛟龙云雨”用《三国志·周瑜传》“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已而已而”用《论语·微子》：“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岐亭买酒”典出苏轼《岐亭五首》诗。“争如不见”用司马光《西江月》词：“相见争如不见。”“千里月”用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一首词中，连续用了经、史、赋、诗、词等多种典故。 辛弃疾用典虽多，却能凭借其驾驭语言的卓越才能大多应用自如，浑成自然，用典多而不滥，实而不滞，避免了典故堆砌的弊端，能够化而用之，不着痕迹，融汇和镶嵌在自己词中，为我所用，稍加改造而别出心意，别有妙曲。 第一，善于在经史中找意象。如：“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以谢家子弟衣冠俊伟、司马相如车骑雍容闲雅，乃至以司马迁文章的“雄深雅健”来比山的风韵气度，想象神奇，设喻独到，用传山水之神的写意笔法，在山水文学意象上开创了新格。“舞乌有，歌亡是，饮子虚。”（《水调歌头·将迁新居不成，有感，戏作。时以病止酒，且遣去歌者，未章及之》）典出自司马相如《子虚赋》：“楚使子虚使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畋，畋罢，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在焉。”乌有、亡是、子虚是司马相如虚构的三个人物，辛弃疾借来表示自己舞也没有了，歌也没有了，酒也没有了。当时辛弃疾在带湖的雪楼遭了火灾，准备移居瓢泉。家徒四壁，“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加之自己因生病戒酒，把歌舞伎也谴散了。因此辛弃疾在司马相如《子虚赋》中找来这三个虚构的非常合适的意象以戏作自嘲。 第二，善于在经史中找语汇。辛弃疾用经史中现成的语句，或稍有改动的语句入词，能够较好的融入词中，表达思想感情。如《贺新郎》首句与结句都用了《论语》中的语句。首句“甚矣吾衰矣“，用《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以一饱含感情色彩的句子横空出世，先声夺人，笼照全篇。结句“知我者，二三子。”用《论语》中孔子对其弟子常用的称呼。如：“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回应上文“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归结思亲友题旨。《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的结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引用《三国志·吴书·孙权传》中曹操的话：“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直接用史书原句，而且符合词牌声韵，着力刻画孙权不畏强敌，奋发有为的英雄形象，同时暗讽了当朝主和派如刘景升儿子若豚犬，抒发了自己恢复中原的豪情壮志。《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结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引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辛弃疾化用这个典故中的句子，很好地表达了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精神。 第三，善于在经史中找借鉴。辛弃疾非常善于将古人事迹与今人事迹进行类比，借古言今，借古讽今。《摸鱼儿》：“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史记》《汉书》《长门赋》载汉武帝陈皇后遭人构陷中伤而失宠，纵以千斤买得相如之赋，为之说情辩护，也无济于事，复合的佳期难以指望。词人多年来迭遭弹劾，屡受排挤，遭遇正与此相似。他告诫那些得宠的当道者不要得意忘形，没看到历史上擅长歌舞、骄宠一时的杨玉环、赵飞燕最后凄凉的下场吗？《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这里借鉴了两个典故。一是《世说新语·识鉴》，二是《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辛弃疾说自己无法以张季鹰作比，季鹰是有家可归，自己的家乡还在金人统治下，是有家难回；又不宜效法求田问舍的许汜，怕被胸怀天下的刘备等英雄耻笑。 经史入词，为什么在其他词人的词中较少应用？因为经语和史语多为散文句式，较难与词律相合。而且经史多缺少形象性，史语内容较多，须高度凝炼与概括。辛弃疾以文为词，打破了词对散文的束缚，才为经史入词开辟了路径。辛弃疾在经史中找意象、找语汇、找借鉴，其实根本的一点，就是在经史中寻找审美对象，将其与自己的主观意识相融合，然后与读者的思想感情产生共鸣。 经史典故，在经书与史书中大量存在，有其原来的客观意义，一旦进入词作中，与词人的主体结合，就变成了作者的审美对象，读者的审美文本。而读者阅读时，若能从典故的语汇、意象、借鉴中，还原词人的“内在之意”，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就能在词人精心设置的审美空间浮想联翩，将经史中原来的意义在词作中放大，与词作中新的寓意相衔接，从而克服经语形象性差、史语因高度凝炼而过于简略的缺点，增强经史典故入词的艺术审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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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1 13:57:21
发表于 2023-12-11 16: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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