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清风 于 2023-12-30 08:00 编辑
浅议毛泽东的民歌创作论与美学观 凌 云 清 风 毛泽东民歌论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民歌的创作提出了一系列精辟的美学理论和方法，并且在自己的诗词创作中从民歌吸取养料，甚至尝试创作民歌。
第一，民歌创作与接近社会生活和接近群众。 1938年4月28日，毛泽东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发表演说时说：“到群众中去，不但可以丰富自己的生活经验，而且可以提高自己的艺术技巧。夏天的晚上，农夫们乘凉，坐在长凳子上，手执大芭蕉扇，……讲的故事内容都是那么丰富，言辞又很美丽。这些农民不但是好的散文家，而且常是诗人。民歌中便有许多好诗。”“这里存在一个极大的不协调，就是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与美丽言辞的人不能执笔写作，反之，许多能写作的人却只坐在都市的亭子间，缺乏丰富的生活经验，也不熟悉群众生动的语言……”（1） 毛泽东在读书笔记中写道：“司马迁对《诗经》品评很高，说诗三百篇皆古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发愤之所为作’，心里没有气，他写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尸位素餐’就是从这里来的。这是怨天，反对统治者的诗。”（2） 在同样的读书笔记中，毛泽东写道：“屈原如果继续做官，他的文章就没有了。正是因为开除‘官籍’‘下放劳动’，才有可能接近社会生活，才有可能产生像《离骚》这样好的文学作品。”（3）楚辞的直接渊源是楚地民歌，《九歌》原为祭祀之巫歌，后经屈原加工而保留下来，《离骚》等其它作品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而来。 毛泽东的这些论述，说明创作民歌必须接近社会生活，接近人民群众。社会生活和人民群众才是产生好作品的渊源，因此，必须缩短作者与社会生活和人民群众的距离，到群众中去。
第二，民歌创作与诗意和诗味。
毛泽东对1958年发动的“新民歌运动”后来进行了反思。他看了1959年出版的《红旗歌谣》说：“水分太多”“还是旧的民歌好”。（4）1959年3月在郑州中央工作会议上讲话时说：“写诗也只能一年一年的发展。写诗不能每人都写，要有诗意，才能写诗。几亿农民都要写诗，那怎么行？这违反辩证法。故体育卫星、诗歌卫星，统统取消。”（5） 毛泽东曾两次谈到“关关雎鸠”那《诗经》第一篇一点诗味也没有。（6）还在与音乐界人士交谈时说：“文艺要突出地方特色，就比方这《小女婿》里的‘一嘀嘎’就只能是‘一嘀嘎’，换成北京话‘一点儿’，那就一点味都没有了。”（7） 《小女婿》是湖北天门民歌，其中有一段云： 丫鹊子喳几喳，老鸹哇几哇。 人家的女婿多么子大，我的妈妈啥， 我的女婿一嘀嘎呀！ 毛泽东在这些话语中说的“诗意”和“诗味”，到底指什么呢？诗意，既指引起诗兴的意象，又指诗的意境、意旨、意趣，还指用诗化的艺术手段，诸如比喻、比拟、象征、夸张等来含蓄、生动的表现社会生活和思想感情。诗味，既包括了诗意的内涵，又包括了特有的诗的风格、趣味，如诗歌的艺术特色，地方特色和个人特色。毛泽东说《诗经》“关关雎鸠”第一章没有诗味，大约指其太直白，不够含蓄委婉。毛泽东强调写诗要有诗意和诗味，是尊重文学创作的规律，倡导用诗的语言、形象思维和个性化特色来表现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
第三，民歌创作与赋、比、兴手法
毛泽东1965年7月21日給陈毅同志谈诗的信中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赋也可以用，如杜甫之《北征》，可谓‘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然其中亦有比、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8） 赋、比、兴是古代文论家根据《诗经》的创作经验归纳出来的诗歌的表现手法。从汉代开始两千多年来，历代都有学者进行研究和论述，但在具体的认识和解说上，一直存在着各种不同意见。毛泽东致陈毅信中引用的是朱熹的阐释。所谓“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就是铺陈直叙，将思想感情与所述事物不加修饰地直接表达出来；“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就是通过类比和比喻的方法，将一个事物与另一个与之有相似点的事物进行对比；“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就是以其他事物起兴，引起所要歌咏的内容，其中以写景起兴的居多。毛泽东在这里提出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强调的是“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他说：“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9）
第四，民歌创作与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
1938年4月28日，毛泽东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发表演说时说：“我们主张艺术上的现实主义，但这并不是那种一味模仿自然的记流水账式的‘写实’主义者，因为艺术不能只是自然的简单再现。”“殊不知积极浪漫主义的主要精神是不满现状，用一种革命的热情幢憬将来，……一种艺术作品如果只是单纯地记述现状，而没有对将来的理想的追求，就不能鼓舞人们前进。”（10） 1958年1月16日，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说：“光是现实主义一面不好，……要搞点幻想，太现实就不能写诗了。”（11）同年八月，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谈到中国诗的出路时说：“形式是民族的，内容应该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12） 在写诗方面，毛泽东是倾向多一点浪漫主义的，他认为太现实，就不能写诗了。但是，他也反对盲目的不着边际的浪漫主义。1958年收入《红旗歌谣》的“大红旗下逞英豪，端起巢湖当水瓢。不怕老天不下雨，哪里干旱哪方浇。”毛泽东评论说：“‘端起巢湖当水瓢，哪里缺水哪里浇’，那是做诗，搞水利工程不能那样浪漫主义。”（13）
第五，民歌创作与民间言语和歌谣体裁
毛泽东在致蒋竹如信中说：“律诗是一种少数人吟赏的艺术，难于普及，不宜提倡。惟用民间言语七字成句，有韵非律的诗，即兄所指民间歌谣体裁，尚是很有用的。”（14） 1938年秋，毛泽东与作家臧云远在延安窑洞中谈到诗的语言时说：“诗的语言，当然要以现代大众语为主，加上外来语，和古典诗歌中现在还有活力的用语。大众化当然首先是内容的问题，语言是表现形式，要有民族风味，叫人爱看、爱诵、百读不厌。”（15）这些言论是毛泽东对民歌语言和歌谣体裁的意见。在语言方面，他主张以现代大众语为主，吸收外来语和古典诗歌中有活力的用语，要求达到4个效果：有民族风味、叫人爱看、爱诵、耐读。在体裁方面，他认为“民间言语七字成句，有韵非律的诗”，“尚是很有用的”。刘禹锡从贬谪朗州开始，接触民风民俗，仿屈原《九歌》作“竹枝词”，其体裁似律非律，就有点像毛泽东所说的民间歌谣体裁，至今仍有传播。
毛泽东自己的诗词创作，也多向民歌学习，从民歌中吸取养料。他早期受《诗经》影响，写了多首四言诗，如《明耻篇》《祭母文》《祭黄帝陵》等。1934年到1935年期间写的《十六字令》3首，他自注：“‘离天三尺三’这是湖南常德的民谣。湖南民谣：‘上有骷髅山，下有八面山。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16）1956年写的《水调歌头·游泳》，他自注：“‘长沙水’：民谣：‘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所谓无沙水，地在长沙城东，有一个有名的‘白沙井’。”（17） 1963年，他写了一首杂言诗《八连颂》： 好八连，天下传。为什么？意志坚。为人民，几十年。 拒腐蚀，永不沾。因此叫，好八连。解放军，要学习。 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 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 上参天，傲霜雪。纪律好，如坚壁。军事好，如霹雳。 政治好，称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 益在哪？团结力。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毛泽东和诗》的作者张贻玖在书中评论该诗说：“用白话写成，具有民歌风味，句子比较整齐，押大致相同的韵。这是不是他对‘新体诗歌’进行的一次探索性的创作实践呢？”（18） 有人说，毛泽东这首诗是参照《三字经》的体裁而写的，《三字经》中没有七字句，所以此论不确切。我认为这是毛泽东参照《古诗源》中苏伯玉妻所作《盘中诗》的体裁而写的。毛泽东对这首诗读过多遍，非常喜爱，还批注过“熟读”二字。（19） 《盘中诗》原文： 山树高，鸟鸣悲。泉水深，鲤鱼肥。空仓雀，常苦肌。 吏人妇，会夫希。出门望见白衣，谓当是而更非。 还入门，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阶。急机绞，杼声催。 长叹息，当语谁？君有行，妾念之。出有日，还无期。 结巾带，长相思。君忘妾，未知之。妾忘君，罪当治。 妾有行，宜知之。黄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 姓者苏 ，字伯玉。人才多，知谋足。家居长安身在蜀， 何惜马蹄归不数。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马肥麦与粟。 今时人，知四足。与其书，不能读，当从中央周四角。 毛泽东关于民歌创作的一系列理论和方法，以及自己诗词创作的实践经验，都是符合文学的美学规律的，体现出其诗歌创作的美学观。其中，接近社会生活和接近群众，体现的是生活美。艺术之美来自生活美，生活之美是艺术之美的源泉；诗意与诗味，体现的是意境美。意境是客观事物与人的思想感情相融合而形成的艺术画面，只有生活之美与情思之美经过熔炼之后才能形成体现艺术之美的诗意和诗味；赋、比、兴手法，体现的是形象美。意境等艺术之美必须通过形象来呈现，缺乏形象，一反唐人规律，只会味同嚼蜡；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体现的是风格美。任何艺术形象都会表现出一定的艺术风格，而毛泽东提倡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风格；民间言语和歌谣体裁，体现的是形式美。任何文学形象都要通过语言和体裁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大众化的民间语言和七字成句、有韵非律的民间歌谣体裁，毛泽东认为是很有用的民歌形式。
索 引： 《毛泽东诗话词话 书话集观》（刘汉民编著） （6）第111页 （7）第164页 (8)第262页 （9）第263页 （13）第156页 (14)第190页 《毛泽东的诗词人生》（龙剑宇 胡国强著） （1）第197页 （10）第196页 《毛泽东诗话》（郑广谨 杨宇郑编著） （2）第71页 (3)第77页 （4）第183页 （5）第184页 （11）第96页 （12）第177页 （15）第180页 （16）第10页 （17）第20页 （19）第79-80页 《毛泽东和诗》（张贻玖著） （18）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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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30 07:4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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