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私塾生活

津市万石诗

        

        

                  回忆我的私塾生活

                         易奥法

            我从五岁起，进入私塾，接受启蒙教育。学馆就设在我们家里，一间厅屋，作为教室，北面墙壁上挂着孔夫子的画像，下面一张春台，供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显得庄严肃穆。西面放着一张方桌，配上一把太师椅，那是老师的座位。方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老师的教学用书。还有两样东西最为学生注目：一是有块楠木，成长方形，上刻"传道授业"四字。它象说书人的"醒木"，老师训话的时候，将它一拍，满堂的读书声就会戛然而止。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块竹板，长约一尺许，学生要上厕所就将它取来横压在所读的书面上，表示暂时请假，不必向老师口头说明。这块竹板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学生犯了校规，老师也用它来打手心。木块和竹板都呈暗红色，十分光滑，说明老师从事教学有长期的历史。老师的座位前面，摆着学生的课桌，这些课桌是学生从家里搬来的，样式虽不一，但布置并不凌乱，学生们学习的内容各有不同，因为程度有高有低。不管你学的什么内容，都要先到老师那里"点书"，由老师指定新授范围，提出学习要求，然后回到座位上大声朗读，读熟了就自动到老师面前去背诵。老师认为过了关，就再授新课，否则便要退回来再读，直到背诵如流为止，每天从上午八点钟开始实行读书，十一点练习写字。习字交卷了，回家吃饭，下午再读。中午也有一段休息时间，可以自由游戏。我们常玩的游戏是"跳房子"。在地上划上一些方格，独按顺序地跳下去，不能踩线，所有的格子跳了，就可以任意地买一格作为已有。别人再跳时，不能落到他买过的那块方格里，他自己却可以在里面歇脚。如果谁买上了几格，别人要跳越过去，难度就很大了。最后看谁买的格子多，谁就是赢家。还有一种游戏是在室内玩的，那就是"猜字"。参加的人数多少不拘。大家坐在一张桌子周围，每人拿着一张纸，一枝笔，先由一位同学发字，即写一个字在自己的纸上，用手捂住，不让大家看见，然后报出这个字的读音，让大家猜写。猜的人把猜的字分别写在自己的纸上，最后揭晓，看谁猜得对，猜对了的可以得分。比如发的是一个"一"字，有的猜"益"，有的猜"亦"。发字是轮流的，这种游戏对认识和巩固同音字很有帮助。

         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叫易筱芳，他经常穿着黑色长衫，戴着瓜破帽，面容清瘦，不苟言笑。很有几分师道尊严的味道。我一开始读的一本书是《三字经》，继而读《四书》，都是以识字为主。每月的初一、十五是"包书"的日子，即或将半个月来所读的书通通背一遍，如此逐步巩固，循序渐进，老师很强调"温故而知新"。开始学写字由老师"打影本"。易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我写的第一张影本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主要是把一到十的数目字认熟写好。后来学英语，开始也认读 one 、 two 、 tHREE 、、、、 TEN ，回想起来，感到我国传统的识字教学也有一些先进的地方，同是认读数目字，却把数目字嵌进一首诗歌里，即有情景，又有韵律，不象单独硬背数目字那么枯燥。再说写字，一张影本要写上十天左右，写得每个字都得到了红圈了，诗歌也背熟了，真是一举两得。平常除从老师读书写字以外，还要跟老师学一些规矩。我每天都要陪着老师开餐，这是家长与老师交换意见的有限时刻。在吃饭时，老师也顺便讲一些作人的道理。比如：同长辈一起进餐，要先让长辈坐定以后才可入席，还要"席不正不坐","食不语"。夹菜只可"骑马"，不可"坐轿"。骑马是坚着筷子夹菜，这样显得斯文，坐轿是横着筷子挑菜，这有抢菜之嫌。当然，也还讲些别的为人处世的准则。这样虽然学到一些礼貌，但心里总感到很受拘束。有时连饭也吃不饱，只得跑到厨房里悄悄"开小灶"。易筱芳老师虽然没有渊博的知识，但作为初级的启蒙老师还是很合格的。我从他学习了两年，读完了《四书》，还背熟了一些唐诗。

         我的第二位塾师叫胡顺卿。他一生以教书为职业，身材不高，显得较胖。他有点不修边幅，每到热天，打起赤膊教学，便便的大腹被人们讥笑为满藏诗书，他也不与争辩，只是一笑了之。他嗜好吸烟，一根烟管四尺有余，上面吊着葫芦形的烟袋，每天早晨，他都要把一皮皮的烟叶切得细细的，将烟袋塞得满满的。烟管长了，点火够不着，这就要“有事弟子服其劳”，一学生替他把火柴刮燃了，他就把烟窝罩在火上吧哒吧哒的吸起来，一时烟雾四散。他却感到津津有味。有时还一面吸烟，一面情不自禁地哼起诗文来。胡老师也真有点学问，说话经常引经据典，招来的学生都是"双开"的：一是读书开讲的，二是开笔作文的。我从胡老师学了《诗经》、《左传》、《古文观止》和《唐诗》。《易经》也学了一点。我所喜欢读的是《古文观止》，老师常说："熟读古文一百篇，等闭可过文言关"。其中有些文章我都读得滚瓜烂熟，如《陋室铭》、《岳阳楼记》、《归去来辞》等佳作，我迄今还能整篇地背诵出来。胡老师讲习文章委注重表情达意，他非常赞赏李密的＜陈情表＞和诸葛亮的《出师表》，还要求我们带着感情去读，并且说："读了《陈情表》不受感动的不是孝子；读了《出师表》无动于衷的不算忠臣。"不过，当时最能引发我的阅读兴趣的还是《桃花源记》，我感到武陵渔人发现世外桃源的经过写得神奇极了，真能引人入胜。桃花源里的人很讲感情，如果我能身临其境，该有多幸运啊呀！南阳刘子骥欣然规往，但未能如愿，我也为他感到遗憾。
        
           胡老师指导作文有个口头禅："不怕胡说，就怕无说。"他讲过一位先生写文章的故事：这位先生写文章时，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搜索枯肠，无可奈何。他妻子见了，不理解地说："先生作文为何如此困难，简直比我们女人生小孩子时难产还要痛苦哇！"先生却说："我作文章肚子里却是空空如也呀！"胡老师深知学生初学作文，一般是苦于无话可说，因此鼓励我们尽力打开思路，放胆地写尔所知。思路一旦打开了，就要讲究言之有理，言之有序，胡说自然是不行的。
           
         胡老师在指导我们作文的同时，还教我们做对联。对联要知平仄，他就教我们念"天子圣哲"，分辩平上去入，没有好久，发音器官好象形成了一种律动，只要认得的字，都能得心应口地念出它的"四声"来。做对联本来就是要有对仗的知识，他就教我们先把下面一段歌诀背熟，然后体会其中的奥妙：云对雨，雪对风，晚霞对晴空，来鸿对去雁，飞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学对对子开始比较简单，老师出个"柳绿"，我们就对个"花红"；老师出个"雪茫茫"，我们就对个"雨霏霏"。后来逐渐变得复杂些，有次，胡老师带领我们春游，他见景起兴，出了一句要我们对；"风和日丽春光好"，我对的是："水秀山明景色佳"。他很满意，回来当着我父亲将我表扬了一番："孺子可教也！"讲析对联时，胡老师还经常引用邹樾阶老先生的大作为典范。邹聪明过人，曾中过举，学养浓厚，闻名乡里。咏诗作对，就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与我家有亲戚关系，我有个叔父过世了，他曾送来亲自撰写的挽联一副，全联人记不清了，但上联的未句是："有女不亚白香山。"挽联一掛出来，亲朋无不啧啧称道，胡老师更是赞不绝口，说是对仗工稳，用典切贴。因为我叔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十分贤淑，很会读书。胡老师也常常谈到他与邹举人促膝论文的往事，这自然可以提高老师的声价，不过，比起学问来，胡老师还不能与邹举人相提并论。胡老师一生清贫，家庭境遇很差，他受了一些刺激，后来性格变得迂腐。在我家设帐不到两年就自动辞职了，他的遭遇是非常值得人们同情的。
         
          我的第三位塾师是陈吉甫，他是师范毕业的，受过新思潮的薰陶和正规的教学训练。他举止端庄，注意仪表。有时穿着长袍，显得温文儒雅；有时换上制服，显得朝气蓬勃。他一来就对教学内容进行了改革，要我们读《通监》和《昭明文选》，还教我们学算术，学英语。有时还给我们讲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鲁滨逊漂流的故事，同学们无不感到耳目一新，兴趣盎然。课余时间，他还带我们撑排球，打乒乓球，虽然是私塾，可说类似一所初级小学。的确，在一年的过程中，是他开拓了我们新的知识视野，给了我们丰富的精神养分。可惜好景不长，也就是他任教的第二年［1934年］我们家乡遭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抢劫，陈老师还受到了土匪的吊打。从此，他再也不敢在乡下教书了，我也不敢在乡下求学了，开设了将近五年的家塾也就随之解散了。后来，陈老师在中学执教，还当过公安县二中的副校长。我则一直负笈他乡。由小学读到大学，我们无法晤面。1986年，听说陈老师因病辞世，享年八十有六，当时，我因工作未能前往吊唁。噩耗传来，令我悲痛不已，只好寄去一首诗以表哀忱：启我童蒙忆昔年，谆谆教诲刻心间。□□□老长辞矣，立雪从此向哪边。这首诗后被刊登在第七辑的《公安文史资料》上。
        
          人生易老，岁月如歌，回首往事，历历如昨。将近五年的私塾生活，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时间虽不算长，却给我在语文学习方面奠定了较好的基础。因此，后来我在校学习的过程中，语文成绩一直处于前列。我在兑泽中学读初中，语文老师是留学法国的孙世颢，他经常将我的作文贴堂传观。在国立十二中读高中，文科分科，我选文科，当了语文科代表，考大学我被上海震旦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录取。解放后，我选择了语文教师的职业，连续工作了四十多年，在工作中爱好业余创作，退休后笔耕不辍，这都与我在私塾五年的学习经历有着长远的渊源。

                          [2004年5月］

附：

       此文为易奥法先生遗作，写于逝世前的2004年。这是我从旧纸堆中发现的未校对稿转录，应是生前未曾面世的文章 。我没有上过私墊，读起来觉得新鲜，受益。

         易奥法（1926-2006），湖北公安人，曾入上海震旦大学学习。从教四十余年，担任过津市教师进修学校教导主任，长期受聘为电大授课教师。曾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南诗词协会理事，兰津诗社社长。其诗文散见于全国两百多种报刊和由四十多家出版社分别出版的专集，并有诗词镌刻于中国常德诗墙。参加诗词竞赛，多次获奖。著有《养心斋诗文选》（岳麓书社出版）、《养心斋诗文杂著》（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主编过八本诗集。传略被《中华诗词学会人名辞典》、《当代湘籍著作家大辞典》等辞书收录。

毛先金

知道了私塾怎么读、读什么。长知识了。

津市蒋新建

欣赏佳帖，点赞支持！

津市万石诗

毛先金 发表于 2024-3-19 17:15
知道了私塾怎么读、读什么。长知识了。

感谢毛会长的关注！谢谢！

古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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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惠凡

舒中一

欣赏了。

龙阳呈祥

拜读佳作。欣赏学习。衷心为易老师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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