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于乾松 于 2024-3-26 20:01 编辑
第一次操刀
于欣
前些天知青时期的老领导刘庆年,问起我下乡做兽医时,有没有值得回忆的事 。我脱口而出:“有啊,太多了!” 当时我脑海里就跳出个画面 : 正值伏天,艳阳高照,大晌午 ,没有一丝云 , 只有太阳像喷火一样向大地漫射 。地面析出一层白色的盐碱粒 ,反着耀眼的白光 ,四周静悄悄,人声狗吠蝉鸣全无 。这就是我下乡的大有农场育新分场海边的滩涂地带 ,这里除了知青自己盖的泥土房,再就是一望无际的苇草和碱蓬草。 这一天正午时分,所有的人都在午休躲避暑热,只有我一个人跪伏在地上,实施我人生第一次操刀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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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到农场时被安排去养猪,后来在一次救助受伤的病猪时给青年队的郭书记留下不错的印象,被选派到兽医站学习。在兽医站教我的王老师是哈尔滨农业大学下放的教授,非常有水平。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次机会给我带来一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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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号召知青为革命养猪的宣传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每次和老师去下面猪场和马棚,我只能算是看看热闹,略微了解而已。唯一记忆深刻的是王老师和另一位兽医馋了就放点马血炖着吃,而且不止一次。有一次他们居然把马传贫的血也放了小半锅炖吃了,他们说这不是人畜共患的病,再说那马死了血就白瞎了。当时处理马传贫死去的马就是往血管里打来苏儿然后深埋。类似这样的事我印象深刻,除此以外我都稀里糊涂。
我们这批下乡知识青年,其实只有六年的文化,整个初中是在政治运动中度过的,知识青年这顶桂冠实在不该戴在我们头上。通常学医是要从基础理论学起的,而我的文化水平实在有限,我学兽医就像是隔着锅台上炕,从小学直接升到高中。和我一起学习的另一位师哥是锦州牧校毕业的中专生,水平比我要高很多。就这样,我在兽医站学习了半年多,每天听讲看书观摩。王老师治疗马传贫(马传染性贫血) ,马结症 ,猪丹毒,猪瘟,猪口蹄疫,以及劁猪的时候我没少观摩,但从未自己操刀实践,这也是我当时的遗憾。
学习期间,我看过一次王老师做猪疝气手术,他边做边讲,手术做的很快,我还没怎么理解,手术就做完了。全过程我倒是都看到,一点没落下,只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否学会了。
学习结束后,我回到分场 ,管四个青年队的猪场和马棚。听说我们卫东青年有个十多斤重的小猪得了猪疝气,我那个高兴啊,终于轮到我上手了 。
我马上回兽医站跟王老师讨教一番,准备去做手术 ,万万没想到王老师不同意我做,他让我那个师哥做,我哪敢违抗老师啊,毕竟师哥是牧校毕业的,还有四、五年的工作经验。煮熟的鸭子飞了,没办法,给人家当助手吧。
手术是在猪圈外的马车上做的。师哥自己带了所需器械,我就是给他打下手——绑猪,让递啥递啥。只见师哥撸胳膊挽袖子,一脚踏上马车,前腿弓后腿绷,接过我递的麻药,打针抄刀,一刀下去腹膜就干开了,殷红的血淌得飞快,很快整个猪肚里肚外全是血。如果手术视野看不清,这手术可就难做了,疝孔还没找到呢。我开始替他紧张。果然,看他一顿忙活,掏来掏去汗珠鼻涕的一起下来了。再看那猪越来越没劲,腿也软下去,叫声越来越弱,没等他缝完,猪死了。我俩都傻眼了。师哥就是师哥,他收拾好器械包飞快地离开,剩下我尴尬地收拾残局 。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不该切腹膜而且他切到了大血管。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这是后话。
没过多久,我的机会又来了。育新队里有个赶车的姓夏,膀大腰圆的,智商差点,四十多岁还没媳妇。有一次赶车到锦县,中午在饭店吃饭,遇到一位半身瘫痪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家穷,家人为了省粮食每天把她背到饭店让她舔盘子(那时粮食短缺,饭店基本不会有人剩饭,所以叫舔盘子)。这女人智商正常,落到这地步也是无奈。同行跟车的青年动了恻隐之心就说:“老夏你正好没媳妇,把她背家去当媳妇得啦。”这老夏也就当仁不让,征得她家人同意后,马上把她放马车上带回我们分场。当时这件事在我们那偏远的海边分场也算是个新闻,很多知青都过来帮他出主意,让他再抓个猪养着。
这对苦命人跟命运抗争还是有点难度的。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个猪 ,没过多长时间就发现抓来的是有猪疝气的病猪。
眼看着小猪肚子底下的大包随着猪长,快贴地面了 ,媳妇埋怨他,老夏自己也愁,再长下去磨漏了肚皮肠子会流出来。
有一天老夏找到我问能不能手术。我思忖着:前边的猪疝气眼看着师哥给做死了,心理阴影还没散呢。那是农场的猪不用赔,这个不一样,是个人家的,尤其还是残疾人的。
那时候农村人把猪看的比人还重要,指望它出钱呢,万一我给做死了不好交代呀。看见我犹豫,边上几个知青上来帮腔,你一句他一句的,一致让我把活接下来。我这边虽然心里在打鼓,但也想试试。毕竟兽医能做手术的机会不多,除了劁猪,疝气也不是好遇的。自打学了兽医以后我还没操过刀呢,这次机会太有诱惑力。想到这我心中一阵窃喜,立刻摆出一副女侠的架势,把老爸刚给我邮来的二十元钱拍到桌上,说:“好吧,这活我给你干了,成了算你的死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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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于欣摄于1976年
自打接了活,我就开始准备。师哥的教训提醒我不能随意动手。这次我没去找老师而是去了锦县新华书店。连续两天,我把猪疝气相关的生理、病理、麻醉、止血、缝合都看得烂熟于心,顺便还买回手术器械和麻药等。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操刀前再次复习了一下在书店做的摘抄笔记。因怕失败遭人耻笑还特意找个没人的地方。没有手术台,我就在地上钉了几个桩子把猪绑了,然后麻醉备皮消毒定位全部一丝不苟地完成。手术按部就班非常顺利,那猪开始还喊两嗓后来就老实了,好像还挺享受。
我麻利地上手,之前已经在内心演练过几次,所以下手没有半点迟疑,划开皮肤的深浅恰到好处,没出多少血,剥离也顺利,我找到疝孔将肠管回送后打算开始缝合。就在我兴奋地感觉胜利在望时,那猪突然哼了一声,糟糕,刚送回去的肠管又都涌出来了。我脑袋嗡一下,血都涌向脸上,跟前没有帮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虽说这肠管送回去了,只要猪一叫,腹压增加它还会出来的。此刻我的手按着疝孔不敢撒开,越着急脸上汗珠就越嗒嗒地往下掉 。
当时跪地上手术本来就很吃力,上边还有毒日头烤着我,下面猪开腹后的臟器味和血腥味让我窒息。我冷静下来想一想,问题可能出在麻药上。我是照体重计算的麻药量,但因为我是个生手,动作慢,麻药超时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想到这我赶快加麻药,果然猪又老实了。我简单地用盐水清了一下手术视野,把肠管又给送回去,然后缝合撒药松绑,顺利结束。哈哈,手术成功,可以向小猪的主人交代了。这猪撒开后,自己哼着小曲儿跑回去了。接下来我观察了几天,既没感染也不流血。
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操刀,有惊无险。回想起来,这第一次操刀让我终生受益。从此以后我就是于大胆,不光胆大还心细,不打无准备之仗,包括后来我干美容工作,也经常动刀,没失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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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于欣
前年,一位朋友买了三只小猪,让我帮忙劁猪,看他是万般无奈才找到我,我就答应帮忙。结果去了一看,目测三个猪每只都在70–90斤。这都是大猪了,怪不得没人给他劁。既然答应了,那就干吧。说来有趣,我用割双眼皮的小手术刀劁了三个大猪 。 最后活还干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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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于欣
我这辈子就是喜欢医疗行业。当初没机会读医学院,下乡后却幸运地被郭学仁书记派去学兽医。作为青年队领导,郭书记一直支持我鼓励我 。我学习回来后带人把自己青年队的猪给误切死了,他没说一句责备的话,而是让我化内疚为动力。还有一次,下雨天,猪跑出去,我往回撵时被那猪遛个大跟头,我一气之下把手里的铁锹插过去,结果插进了猪的脊柱,锹拔出来后那血喷出一米多高,从猪圈门口一直沿途喷洒到猪圈里,猪死了。郭书记每天都要去猪圈看两遍,他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当天下午知青剖猪时,郭书记还特意打发人找到我,让我去看解剖。
每个人的一生无论成败都会得到很多人的帮助。郭书记是个很有见识的领导,他意识到知识重要,用心培养我们。遇到这样的领导是我蹉跎岁月中的大幸。感谢生活中的所有的不幸与快乐,让我逐渐成长;感谢生命中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让我度过一个个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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