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流浪方式（九）

汉寿老干部网宣

流浪方式（九）

萧骏琪

  

  卫满伢几的官名叫夏卫龙，年轻时我们一直叫他黑巴，叫黑巴叫得真的冤枉，其实他的五官很是端正，笑的时候还有可能引来一些红裙子花裙子水汪汪的媚眼偷瞟。叫他黑巴也仅仅只是他接近前额的头发里有一抹黑点，也不知是那个鬼嬲二三爷的家伙看见了而赐了他这个绰号，便叫他卫黑巴，叫了，卫满伢几便虚心地接受了，以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多少年后，夏卫龙这个官名倒被人淡忘，他成了正儿八经的卫黑巴。卫黑巴养了几十年的水鸭子，每天拿一根竹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乡间阡陌的田野中，几百只漂亮的小母鸭含情脉脉地紧跟着他。如果有人看见他隔塅叫一声卫黑巴，卫黑巴还没来得及答应，几百只小母鸭同时嘎嘎嘎地应着，把卫黑巴回应的声音轰然淹没。
  卫黑巴随和，三岁的细伢几叫他黑巴他也黑巴般回应。后来，他结婚了，生儿育女了，抱孙子了，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小栗港也比以前漂亮了 。没有改变的是：没有人叫他卫满爹，母鸭子仍然是母鸭子，卫黑巴仍然是卫黑巴。虽然二者在我们的假想中并无什么关联，可在现实中，一人众禽就这么荣辱与共了几十年。
  我为卫黑巴打过工，那时他搞了一个烧红砖的窖，为了生存，我为他担泥砖上窖，八厘钱一块砖约五斤重吧，一担三十块，一天百十趟，红汗黑滴赚个二十来块钱一天便是最高收入了。当时自己也感到造物主真的着弄人，平日西装革履游手好闲的，今得倒舍得吃苦耐劳了？在每次气喘吁吁地叫化子屙屎舍命颤的时候，总会有善意的玩笑让我自愧形秽。但久而久之，也就无所谓了，
  和猛端是同年，他叫夏卫彪，在小栗港赵家嘴开一爿店，经营百货和猪肉。他每次经过我担砖的地方，总会高声大喊：伢几呀，叫我一声爷我给你五块钱。当时听了很是刺耳但也无奈，心中总想出口恶气。直到该年中元节时去大栗港镇上买些纸杂和猪肉回家烧包祭祀。在经过猛端的经销店时，忽然想起了那句五块钱喊一声爷的故事，便在店铺面前停了脚步，要猛端砍五块钱猪肉，不能多也不能少，猛端砍了猪肉，我接了，郑重地放入袋里，也不付钱，在走时，一本正经地望着猛端：谢谢你呢爷啊。然后扬长而去，只剩猛端站在店里目瞪口呆。
  年轻时，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从小栗港过去，便是岩嘴头萧家坪了，萧家坪是一个组的名字，萧家坪的村民百分之九十姓萧。父亲曾几度告诉我，在所有的萧姓里，萧家坪和我们最亲呢。直到现在，我们还有这种习俗：萧家湾老了人，必定会从萧家坪请人帮忙，萧家坪老了人呢，也会从萧家湾请人帮忙。白喜事不是单纯的请人帮工，而是一种礼节上的应酬。证明我们是血缘一脉，是“提拢锅伙恰得饭〞的亲人。
  去常德二十年了啊，虽说近几年到了桃江县城，但仍有好多年没去过岩嘴头了，老一班的都做了古，到我们这一代也白发斑斑了，但我们仍然坚强地生存着。我在抖音上看见过杨再兴，他的顺口溜讲得蛮押韵的，幽默处让人捧腹大笑。二〇二一年我去五羊坪采访熊亨瀚烈士，在返程时见到了他。杨再兴老了，不能再直呼其名了，该叫杨爹了，我们嘘唏不己。也见过萧德新几次，那时我叫他德德。昔日的德德是祖父级人物了。萧玉新是我的初中同学，爱军和我是微信好友，但聊天的时间很少，我们都很忙的。
  仍然怀念那位颇有仙风道骨的翰二爹，二爹住漩溪坝，好酒，可以吟诗作对，亦可以妙语如珠。是2011年吧，我回了一趟家乡，专程去看了一次二爹，但时间并不久，我谢绝了二爹留吃午饭的热情，只是向他索取了他的电话号码。临走时二爹还骄傲地告诉我，手机是卫伢几买了送他的呢。我当然知道，卫伢几是他的外孙女。
  但是后来我到了汉寿，再度和二爹联系时，十次电话有九次他接不到。二爹老了，对电话铃声也不是那么敏感。每次当他接不到电话时，心里很是忐忑，当时心里所想到的是，再度回家乡时，一定陪二爹好好说说话。可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又一次回家时，二爹己经作古了。
  从此，我思维中的漩溪坝，留下了太多的空白。资水千里，白云悠悠，二爹坟冡上的从草，是否伫立着一位不朽的瑰灵？
  和萧家坪一样，宗堂湾依然收藏着一个相国鸿图的故事。在这里，萧氏族人躬耕着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勤劳，他们奋进，他们挥舞农具的身影是一种精神，让所有的太阳都黯然失色。
  和乐松哥坐进仑脚下的黄昏，听一片叶悄悄落下的声音，看一朵花轰然盛开的巨响。锄金声处，棉花园开，掘开石坝，金盆湾现，在资江渡口，一艘乌蓬船静静泊在岸边，凝思着一个个春种秋收的故事，我的宗亲兄长萧均均所讲叙的往事里，必定有他栽种的瓜藤恣意生长。
  岩嘴头生长五谷，萧家坪和宗堂湾血肉相连，棉花开了，金盆闪烁，锄金福至，仑脚花开。大自然的恩赐，让这片连接资江的土地，风调雨顺、足食丰衣。
  五羊坪是一块红色的土地，你听说过熊亨瀚的故事吗？那“豪唱大江东”的英雄气魄让天地为之失色，那“再世当为天下雄”的自挽联让岁月为之动容。
  洞庭月、汉口风，仗剑走天涯，从五羊坪走出来的革命志士，就这样走进血雨腥风里“仗剑从军”，让一颗丹心“矢忠护党”……后来，熊亨瀚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杀害于长沙浏阳门，牺牲时年仅三十四岁。
  五羊坪有很多可歌可泣的红色故事，熊子俊张碧如夫妇是红色伉俪，熊固人老师是建国前的优秀党支部书记。解放以前的白色恐怖中，他们前赴后继，他们舍生忘死，为了建立一个崭新的没有外侮的新民主主义国家，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出生入死为新生的共和国工作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二〇二一年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纪念年，我去五羊坪采访熊亨瀚烈士鲜为人知的革命故事，在烈士近亲熊农收、熊立海、熊铁牛和熊胜辉的帮助下，掌握到了烈士一些鲜为人知的革命故事，我为烈士的事迹深深感动着，也为自己是烈士的家乡人而感到自豪。
  再去五羊坪时，我认识的亨林老师、务二妈和威爹明爹己经作古了，整天一脸笑容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的马爹也去了天国。没见着熊向葵熊育葵兄弟，是一大遗憾，他们曾经是我的老板。而资江南岸的翠竹茂盛挺拔，红色土地一派欣欣向荣，这正是我所祝福的。
  现在的五羊坪村是大栗港的平原地，一望无际的稻田栽种着五谷蔬菜，不管你从哪个角度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生机盎然。资江就从这里依村而过。隔岸眺望，河那边的栗山河清晰在望。
  五羊坪人是最具热情的村落，但我无暇在这里喝擂茶、饮家乡谷酒，流浪的脚步是无法停下的，我必须在日落之前，去看看曹家坪和六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