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设在队屋经常开会的那间屋里,屋内外斜贴着十多张红绿标语,口号内容与社会上大同小异,但有两条醒目而揪心:打倒三生产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三生产队的走资派滚下台去!墙的两边拉着两根麻绳串着十多份大字报,有的显然是抄的报纸、传单,有的是揭批石公大队和三生产队走姿派的,文体不伦不类,语句八九不通。有两篇文章还马马乎乎,出自我队刚毕业的一位初中生之手,他也是大队红卫兵。
记得我父亲的问题主要有:
劳力管的太紧,批评人不留情面,以长辈、队长自居,自以为了不起,神气凌人,是可恶的楚霸王(我父亲名承楚)。我想,这既是爹的优点,又是缺点。对己严,对家里人严,对社员也一样严,批评人都不留情面,并不是以领导和长辈自居,而是尽其职责,工作方法欠妥罢了!
放任资本主义泛滥,社员的多占自留地,大肆开荒,扩大屋后庭园,漫山遍野鸡鸭牛羊成群,地头堤边瓜果菜蔬占道,屋前房后松竹果林追天。对这个问题,我当时迷惑不解:社会主义的生产队,怎么能发展资本主义?父亲该批;但回家一端碗,又觉得父亲没有错,不就是这样集体为主家庭为辅,才吃几天饱饭吗?
只抓生产,不抓革命,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包庇富农分子袁左才,开会时从不批判阶级敌人。当时我认为父亲敌我不分,路线不明,父亲活该!老师说,地主富农剥削本性改不了,时刻想变天复辟。
教育子女不严,两个孩子经常在集体山上砍柴火,在集体稻田扯猪草,损坏了树林和禾苗,还把大堰东头的大樟树蔸快劈完了。这问题不应批评父亲,都是我不好!但是,我也有些委屈,我和弟弟上山只砍杂草,从没损坏大小树木,更没有进封山;下稻田是扯猪最爱吃的鸭舌子草和高产的蚱草,除草中耕反倒促进禾苗发育!劈那樟树蔸虽然错了,但参与的还有三位堂兄弟,也经过生产队干部同意,况且这大树蔸呆在那儿多年没人理睬他。
晚饭时,父亲脸色严峻,没有说话。我把大字报的事告诉了他。他说:“已知道了,你们不懂。”我们都说:“爹,你真冤!”,他坦然说:“心中无愧,不怕打雷。”说完,和往常一样背着锄头参加批斗会去了。那时, 母亲去部队探望哥哥隔在外地而不通信息。
强烈的自尊心制止我们姐弟仨都没有去会场,不忍目睹父亲被批斗的屈辱现实,只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父亲平安无事归来。
不到两个小时,父亲焦虑地走进屋来。
“拐哒,闯大祸了,闯大祸了!”
“真苯,怎么把口号也喊反了?”
父亲连连说过不停。原来,会上他做检讨后,振臂高呼时,慌乱之中将“打倒”与“万岁”对象完全颠倒,但瞬间自我发觉,立即更正,呼喊三遍正确口号,又反身跪在毛主席像前大声忏悔:“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在与会群众、造反派的谅解下才站起来。
好在父亲是一个群众拥护的好队长,群众信赖他理解他,好在群众基本上都是宗亲,连两个红卫兵都是他的孙辈,不然,“现行反革命分子”进监狱了,父亲和我们全家的历史也将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