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 老人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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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酒

萧骏琪   

老人老了，老人的世界一片黑暗，黑暗久了，老人甚至忘了任何形象的或者抽象的物体的颜色。现在，他己习惯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屈辱地生存了。但老人害怕孤独，虽然他的四周都是忙碌的人群，但没有人有太多的时间去理会老人，老人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于是，老人把想象中的五彩缤纷的生活寄托于那床孤零零的木床，老人的木床虽然也老了，但是至少能载起一个老人的梦中世界。

  梦里的世界是丰富多彩的，多少年前，年轻时的老人可以大步流星在满世界疾走，他海拔170cm的身躯顶天立地，他上山是虎，他下海是龙，他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多少年前，年轻时的老人很合群，他似乎浑身上下都是凝聚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喜欢围拢到他身边，听他机智幽默的语言，听他讲远古的传说和明天发生的故事。后来，年轻时的老人成家了，有了妻子和儿子，那时他的老娘还在。于是，他们一家幸福地生存着。
  老人在刚进入中年时，一场恶疾让他双目失明了，虽然世界仍在眼睁睁怜悯地看着他，但他再也无法看到这个世界了。
  多少年后，老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壶白酒，老人知道，白酒是透明的没有颜色的，盛在壶里的白酒很平静，老人毋须要看到它，只要随便摇动几下，白酒就在壶里响应般哗啦着响。老人喜欢喝酒，一碟青菜或几块萝卜便可以把老人的一天时间打发一半。老人知道，白酒装在酒壶里时是柔情四溢的，但喝进胃里便气势汹涌了，所以，老人喝酒很慢，他浅浅地啜着，他慢慢地品着，他有时还会摸出一支烟来，颤颤巍巍地点燃，吸一口，任烟雾从口鼻中徐徐吐出……
  年轻时的老人在喝酒时是可以克制自己的，但老了的老人已无法克制了，喝到半酣，他用筷子扒下盘里的菜，再摇摇酒壶，发现二者都有好多，于是，他再打开酒壶，小心翼翼地倒酒到小碗里，再慢慢地啜一小口。这时，他夹菜的动作比刚开始时迟钝多了，轻轻地夹一小箸菜也会习惯性地抖动几下，以免夹了太多的菜而“浪费”了。唉，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苍老的气，原来帮他炒菜的邻居五爹走了，他的儿子儿媳也到异乡去谋生存去了，他是留守老人，他的生存方式就是拄着一根被岁月麻得光滑的竹棍，去上下邻居家坐坐。到了饭时节，如果有人留他吃饭，他会嗫嚅地问邻居有酒喝吗？没有酒，老人就是情愿饿肚子也不会吃饭的。老人老了，白酒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乡下人重情义，就是家里没酒的，也会骑车去附近店里买一壶酒让老人喝，老人开心了，会绞尽脑汁说一些幽默机智的俏皮话让主人开心。可是，老人终究是老了啊，反应也迟钝了，他的俏皮话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老人的世界没有白与昼，他已经把生物钟完全颠倒了，睡醒了，起床抽一支烟，然后再去睡。如果外面人声鼎沸、鸡鸣狗逐，他知道天已亮了。他有时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等待时光从没有光明的眼睛里过去。
  老人的晚年，都是在感恩的虔诚中度过的。上下有什么红白喜事，不管那家人与自己有无人情中的来往，但老人会送一份人情过去，而且是不比别人低也绝不会比别人高的人情。老人因为双目失明，自尊心也不想去在广庭大众中去“丢人现眼”，到时候了，他会托人把人情钱搭过去。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主人会请人来接老人来吃饭，这时，老人会认真去谢绝，并一再声明送人情并非是为了吃饭，是自己老了，再加上双目失明了，怕在喜家的亲戚面前出乖露丑。这时，老人的谢绝是真诚的，人们可以从那双没有光明的眼睛里看出。到了这个时候，来人就不再勉强了。
  也就没过多久，喜家会托人送来几个菜和一壶酒，那菜有鱼有肉，那酒是没有打开过旳。老人接了，摆放在自己家的桌子上，打开酒封斟一小碗酒，由衷地祝福喜家从此以后的繁荣昌盛。
  后来老人病了，老人的儿媳从异乡赶回了家照顾着老人，老人的儿子因为在医院没能赶回。有一天，老人想吃家乡的传统豆腐，老人的儿媳一大早走路去远在2公里的集市上去买。等老人的儿媳气喘吁吁赶回家，才发现老人己经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们虽然无回天之力挽救一位老人的远逝，但我们至少能够在老人的弥留之际，用亲情和血缘为他的生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又一个父亲节来临之际，我用这篇千余字的散文祭奠一位我愧对的至高无上的灵魂。M解剖自己的灵魂是需要勇气的，在道德和伦理之间，我们必须坦然面对为人子的负罪与忏悔。
  那个老人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