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4-6-22 17:53 编辑
天道（五）
萧骏琪 . .
在战乱年代，人们对抽丁政策表现出空前的抗议和反对，并且以躲来逃避当炮灰的悲剧，可对爷爷来说，这正是上天赐给他全家生存的机遇。他主动去顶替大户人家的壮丁，当得到了一笔钱后，便存放到翁妈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战场。也就没过多少天，爷爷回家了，他一身污垢、头发散乱，但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他回了，也不说话，呈大字形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这一睡也许一天，也许数天，翁妈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睡醒后，爷爷洗个澡，向翁妈要了卖命的钱，仍然不说话，大踏步出去了。也没过多久时间，爷爷回了，提着猪肉豆腐，还有谷酒，要翁妈烧火，挂吊锅一锅饨了猪肉豆腐，招呼父亲和翁妈坐拢，然后大快朵巸吃了个锅底朝天。几天后，卖壮丁的钱吃完了，爷爷出门了，他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把自己卖了壮丁。当然，人们不必担心他的“生意”，爷爷长得魁梧，一身匪气，能懂能说好多地方的语言，所以，他的“生意”是“抢手货”。至于他是怎样从战火纷飞的战场上逃回的？路上又遇着了些什么生死劫难，现在已成了一个彻底的谜。 后来，爷爷腹痛如绞，痛得厉害时，一副脸顿时苍白，冷汗流淌。奶奶借了一个轿杠子，把自家的睡椅绑在轿杠上凑成一副竹轿，请来邻居也是侄女婿的道三爹，和我父亲一道，抬爷爷去益阳县看病。那时还没有公路一说，也无什么车，两郎舅抬着一个病人，走的是崎岖不平的小路去近100公里之外的益阳县城去看医生，如果爷爷病情好点，可以走一段路，那便是菩萨保佑了。一去一回便是200公里的长途跋涉，其辛苦状可想而知。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一个五黄六月之夜，父亲和道三爹说起当年抬轿送爷爷去益阳县城的艰辛，俩人都嘘唏不已。
上世纪90年代，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道三爹走了，父亲感恩姐夫抬轿之恩，守在捾材前彻夜不眠陪了三爹一个晚上，这是一位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的感恩方式。
爷爷终究走了，他到㡳患的是什么病？有一次我在美伯家里喝酒的时候，问及美伯，美伯告诉我，你爷爷估计患的是肝癌，如果一直治疗，也许能延长寿命，你爷爷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小学读到五年级以后，以为自己马上要到铁锚村片中学去读初中的，却不料科作老师告诉我们，接到了县教育局的通知，小学还需再读半年，这半年叫延长班。铁锚村虽然是邻村，但在我们幼稚的心里，铁锚村很是陌生，而且遥不可及。作老师和蔼可亲，同学们都舍不得离开他了，听说在自己的村小学里还能读半年书，同学们都呈欢喜雀跃状。
小学时最后的半年，我们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了。学校侧边是一片茶园，是当时的大队给学校的“小金库”，我们常随着作老师一起给茶园松土并插种红薯，我们常去摘茶叶，在茶园里，作老师的严肃荡然无存了，我们也因此而无拘无束地开玩笑。好想这种生活能够继续下去啊，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一场严肃的考试之后，我们必须离开这座生活了五年半的小学校了。铁锚村片中学虽然只有一板之隔，但我们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娘说，要离开这里了，给作老师送点什么吧。送什么呢？娘说，你有很多同学都送的画，你也送画吧。于是，我去街上买了一张“你办事、我放心”的对开油画，在上面庄重地写下“赠予敬爱的班主任熊科作老师”，并落了款，然后卷成筒状，用红绳从中间束了，去学校送老师。在路上，我有一万个看见作老师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的答案，甚至想到了我当时会不会红脸？回来时怎么向作老师道别的台词。当走进校园后，步伐开始踌躇起来。
上天保佑，作老师不在他的办公室，我心中一阵狂喜，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喊作老师，当然，我内心知道的结局是没有人回应。现在呢，我能做的是：把筒状图画从窗格里放进去。这样，作老师再度打开他的办公室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会发现这个卷筒的，如果他打开了，不就知道是我送的吧。
是年九月，我去了铁锚村片中学，去的时候和去张老师家中去读书一样忐忑，有所不同的是，书包已换新了，原来的书包只能手提，现在的书包可以背了。而且，娘还为我换了新衣和理了头发。新衣是70年代千篇一律的中山装，乡下裁缝制作的，两个袖口也没有三粒扣子，口袋也只有下面两个，口袋从来没有“布撞布”过，里面的内容是一个橙色少年深藏着的天真的幻想。中山装我穿到了初中毕业，以后的我再也没出现过这种衣服，真的，再没有了。
初一，我的班主任是瞿选祥老师：一个正值青春焕发的大男孩，一头黑发飘洒的是年轻的力量和青春期的律动。瞿老师是个大男孩，但他竭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严肃的人民教师。瞿老师教书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发挥，他知识渊博，读文章也是抑扬顿挫的，让人不知不觉随着他的手势而渐入佳境。可开始时，瞿老师并不看好我，把我的座位编到了他的讲台面前，以便及时鉴督我的行动。甚至，有一次在下课时，趁我还在收拾作业本之时，慢斯条理踱到我的面前，用近乎嘲讽的语气问我：听说你很油气，是吗？那“是吗”两字貌似询问，实际上是已下结论了。我张口结舌了半天，似图辩护什么，可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班主任，在少年时比父母还权威的班主任。这时，我还能说什么呢？在瞿老师强大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我用沉默证明了我很“油气”。
说实话，我“油气”什么呢？家庭的清贫让我自卑地认为矮人一等，一身中山装无法证实我正在积极成长的个子。在学校，只与几本小人书为伴，也不和同学一起玩“跳行子”和“丢散气〞之类的游戏。我讨厌数理化，但对上语文课情有独钟，尤其是上作文课，我尝到了教科书上的散文家描写景色和描写心理活动的手法，把课外书籍里认为好的段落揉入了自己的方式。两节作文课的第一节，是老师的讲解，第二节课才是自己提笔写作文的时节。第一节课我比任何人都要听得认真，所以在第二节课写作文时可以得心应手了，以至于大多数同学到了下课铃响的时候还只在作文本上写了廖廖数字，我早在半小时以前甚至更早，就把作文完成了。如果兴之所致，还会画蛇添足地再写一篇作文，而且，作文中绝不会出现“今后我决心……”之类大煞风景的文字。
瞿老师是爱才的，我的作文使他改变了他对我的看法，看来，人之所以有“油气”的存在在于观察者的决定，瞿老师认为我真的没有“油气”了，是他经过细心的观察而所确证的。后来，我可以单独进出瞿老师的办公室了，也可以向他借阅课外书籍了，这是一种质的突破，但少年的我未免高兴得太早，等第二学期我再去学校报到时，我惊讶地发现，瞿老师已调到当时的公社中学去任教了。
| 
发表于 2024-6-22 17:44: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