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荀子·礼论》（一）

永志

读书《荀子·礼论》（一）

赵又春著《我读荀子》 岳麓书社出版

【原文】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1），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2），故制礼义以分之（3），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4），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注释】（1）度量和分界，即范围、限度。

（2）“恶”：担心。

（3）分：名分，这里作动词，表示确定名分，即划定各人的等级地位职分等等。

（4）屈：竭尽。

【译文】礼是怎样产生的？我的看法是：人生来就有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不能不去追求满足；追求若是没有个范围、限度和界线，人们之间就必定发生争执；人和人发生了争执，社会就会混乱失序，社会一混乱失序，物资就会更加短缺。所以古代圣王担心社会混乱秩序，就制定礼义制度来确定人们的名分、职分，以之养护人们的欲望，满足人们的追求，使人们的欲望不会由于物资的匮乏而完全得不到满足，社会物资也绝不会因为人们欲望无度而至于枯竭，就是说，使人的欲望和社会物资两者平衡地增长。这就是礼的起源。

2【原文】 故礼者，养也（1）。刍豢稻梁，五味调香（2），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3） ，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4），黼黻文章（5），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䫉、越席，床笫、几筵（6），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注释】（1）“礼者，养也”，是说：有了礼，人过“人的生活”，才有了人际关系的保证，因此就可以说，是“礼创造了人”。

（2）刍豢（chú huàn），指牛羊猪狗等牲畜。

（3）椒：香木名，其叶芳香，古人作茶茗时常煮其叶以为香。兰：香草名。苾（bì）：芳香。

（4）雕琢刻缕：指对物体进行精细的雕刻和修饰。

（5）黼黻文章（fǔ fú wén zhāng），意思是指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色彩绚丽的花纹；泛指华美鲜艳的色彩。

（6）“檖”：通“邃”，深远。“䫉”，古“貌”字，通“庙”，王宫的前殿，朝堂。　　

【译文】所以礼这种东西，是护养人们欲望的。牛羊猪狗等肉食和稻米谷子等细粮，五味调和的佳肴，是用来调养嘴巴的；椒树兰草香气芬芳，是用来调养鼻子的；在器具上雕图案，在礼服上绘彩色花纹，是用来调养眼睛的；钟、鼓、管、磬、琴、瑟、竽、笙等乐器，是用来调养耳朵的；窗户通明的房间、深邃的朝堂、柔软的蒲席、床上的竹铺、矮桌与垫席，是用来调养躯体的。所以礼这种东西，是护养人们欲望的。

【赏析】赵又春：荀子认为礼产生的根据，是必须解决人们之间的“争”，阻止社会陷于“乱” ，这同孔子的“礼之用，和为贵”的思想（《论语·季氏》）是相通的，一致的；认为礼的功能、作用是帮助人作为人存在和发展，这同孔子的“不学礼，无以立”的思想（《论语·学而》），更是如出一撤。所以，荀子的礼论无疑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3【原文】 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1）。曷谓别？曰：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2）。故天子大路越席（3），所以养体也；侧载睪芷，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护》，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4），所以养信也（5）；寝兕、持虎、蛟韅、丝末、弥龙（6），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7），然后乘之（8），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8）？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9），若者必死（10）；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11），若者必危；苟情说之为乐（12），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丧之者也（13），是儒、墨之分也。 　　

【注释】（1）“好”，爱好，即“重视”。“别”，人和人的区别。

（2）“称”：相宜。

（3）大路越席：“大路”，即大辂，天子乘用的礼车。“越席”，蒲草编的席。“大路越席”不仅是一种生活用品，更是一种象征，代表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等级制度和道德观念，尤其是在礼仪和祭祀活动中，其使用体现了对简朴生活的推崇和对传统礼仪的尊重。

（4）九斿（jiǔ yóu）：“斿”通“旒”，古代旌旗下边悬垂的饰物。

（5）信：符信，凭据。古代天子诸侯乃至各级官员为了区别不同的身份与地位而使用不同的旗章作为符信（称“信幡”），龙旗九斿是彰明天子身份的旗章，所以说“养信”。（6）寝兕、持虎：是画在天子车子上的图案。兕（sì）：神兽；雌性的犀牛。持：通“跱”，蹲。蛟：通“鲛”，沙鱼。蛟韅（jiāo xiǎn），意思是鲛鱼皮做的马肚带。蛟，通“ 鮫 ”。马腹革带，在两腋旁，横经其下，而上系于鞍。丝末（sī mò），古代覆盖在车轼上的丝织帷席。王先谦 集解：“末與幦同。《禮記》曰：‘君羔幦虎犆’。 鄭 云‘覆苓也’。絲幦，蓋絲織爲幦。弥龙，车轭末端的龙头装饰。弥，通“ 弭 ”，车耳，车箱两旁之上的横木前端的曲钩，形似人耳。

（6）信：《集解》作“倍”，据《史记·礼书》改。“信”，的确。

（7）乘：驾驭，驱马拉车。之：指代马。

（8）要（y1o 腰）：约束。要节：用节操道义来约束自己，即坚守节操。如果不尽忠守节，就会受到制裁，所以说“出死要节”是用来养生的。

（9）“苟生之为见”：“之为”，起“将宾语提前”的作用，同时使“为”字后面的动词带上“只是”的意味。生之为见：见生，只看到生，指不能“出死要节”。

（10）“若者”：可译作“像这样的人”。

（11）偷儒：苟且懒惰。安：乐，喜欢。

（12）情说：指感官快乐。“说”通“悦”。

（13）墨者：墨家，墨子创立的学派。 另，“两得”、“两丧”的“两”，直接是指前文讲到的“生死”、“利害”等对立面，但具体的是指人的欲望的满足，和理智所要求的对于欲望的某种克制。

荀子：礼者，人道之极。

【译文】对于君子来说，一旦生存有了保障，可以谋划设想未来发展的问题了，就会重视自己同他人之间的差别问题。什么叫做区别？回答说：就是高贵的和卑贱的有不同的等级，年长的和年幼的有一定的差别，贫穷的和富裕的、权轻势微的和权重势大的都各有相宜的规定。所以天子乘坐那宽阔的大车、铺垫那柔软的蒲席，是用来保养身体的；旁边放置湖岸上生长的香草，是用来调养鼻子的；车前有画着交错花纹的横木，是用来调养眼睛的；车铃的声音，在车子慢行时合乎《武》、《象》的节奏，在车子奔驰时合乎《韶》、《护》的节奏，这是用来调养耳朵的；画着龙的旗帜下边有九条飘带，是用来保养身份信号的；车子上画着横卧的犀牛和蹲着的老虎、马系着用沙鱼皮制成的腹带、车前挂着丝织的车帘、车耳刻成龙形，这是用来保养威严的；天子的大车上所用的马，一定要真正训练得十分顺服，然后才用它拉车，这是用来保持安全的。谁懂得那献出生命坚守节操是用来保养生命的呢？谁懂得那花费钱财是用来保养钱财的呢？谁懂得那恭敬谦让是用来保住安逸的呢？谁懂得那礼义仪式是用来调养情操的呢？所以人如果只看见生，一定会死；只看见利益，一定会受蒙受损害；只以懈怠懒惰且忍让偷安，一定会遇到危险；只喜欢纵情作乐，一定会走向灭亡。因此人只有一门把心思地遵行礼义，才能在以上两方面都得以保全；若是一心只想获得情性的满足，那就两方面都保不住了。在这个问题上，儒家正是要人们“两得之”，墨家是要人们“两丧之”，这就是儒家和墨家的区别所在。

【赏析】赵又春：此节文章的主旨是要交代：礼既让人“得养”，又使人“有别”；既能把人引上美好的人生之路，又要求人适当克制本能欲望；同时顺便指出，儒墨的分歧在于：前者倡导礼制，就是建议促使上述矛盾达到统一；后者鼓吹“一之于情性”，后者必是把人引上绝路。

4【原文】礼有三本（1）：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2）。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注释】（1）本：根本，本源，基础。

（2）焉：则。无安人：指人们不得安宁。

【译文】礼的制定和遵行，同三个本有关：人的生存以天地为本；人的繁衍传承以祖先为本；国家社会得治以君师为本。没有天地，怎么会有人的出生呢？没有先祖，怎么会有我的出生呢？没有圣君老师，怎么会有治理的社会呢？三者有部分消失了，就没有安定的人民。所以礼，向上敬重天，向下敬重地，尊敬先祖而尊崇圣君老师，是礼的三个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