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扬社区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693|回复: 0

走过垭上的背影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4-9-7 11:4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陈哲先生 于 2024-9-7 11:59 编辑

         走过垭上的背影

      克贵幺去世了,他的女儿海霞要我写篇纪念文章。从哪里写起呢?我想起了老家门前的那条小路,想起了他走过垭上的背影。路在屋场对面,与老屋隔一丘田。
      走路的男人,从连皮塌那边过来,经胡家大堰,往祠堂方向走去。那一段路,地势比我们屋场要高,地名垭上。垭上有几丘田、几块地,一段路。路横贯东西。往东,我们称为下边;往西,则称高头。有人从高头过来,只一露头,就看得见,而从下边走过高头去,他的背影好久都不会消失。
      那天,克贵幺从下边过来。他的步伐很快,急匆匆,我们的视线追过去,远远地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看路上人来人往,是我们小时候喜欢的事。谁谁谁从路上过了,估计去了哪里,去办什么事,我们往往猜得到八九不离十。几匹骡子经过,那是赶骡子的山里人去王家厂跑码头呢。鸡公车上推一头哼哼哼的架子猪,估计是要到方石坪去交派购……“你猜,克贵幺去了哪里?”“肯定是八斗湾。”我们都知道克贵幺与八斗湾的皮修元很好,每次休假回来,都会到八斗湾皮修元家里去玩。他也到过我们屋场串门。
      我那时应该上中学了,屋场来了陌生人,不会象小我一些的叔伯弟弟妹妹那样围在客人身边看新奇,但克贵幺那次到我们屋场去,我对他是充满了好奇的。也难怪我不好奇。他的衣着很新潮,似乎是一件蓝色的小领西装,黑色的三接头皮鞋。梳一头大背头,手上还戴着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戒指。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克贵幺的印象。那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外面的世界对于我只是道听途说,我们赶时髦的方式无非是穿一条宽脚的喇叭裤,穿西装、皮鞋的人也见过,但一个男人戴戒指,实在是只是在电影上、画报上才有所见。如果说,我从小生活的周家垭是封闭的,落后的,但克贵幺,还有其他长辈,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把山外的世界带到周家垭,带到我们的向往里。
      我们屋场的老房子,有很宽大的私檐,他就坐在幺爹大门口的私檐下,和大人们拉家常。他用烟斗抽烟,这也是我不曾见过的。记得他坐的地方,总是有一股股青烟飘飘摇摇,他拿着烟斗,显得很有派头。听说他是海员,常年漂洋过海。
       那时候,我读过一些写航海生活的小说,觉得航海充满了冒险、也不无浪漫。克贵幺的出现,让我看见了一个海员的真实形象。记忆中克贵幺到我们屋场去,并不多。也几次见过他从我们屋场前的小路经过。他住在祠堂后山的另一面,又在外地工作,见到他并不容易。
        他与我们另一个族叔是同一个名字,大人们说起他,一般会加上“段家峪的“这个定语。两个克贵幺,我们从小就知道,一个是祠堂的克贵幺,另一个就是他。在他那次到我们屋场前,祠堂的克贵幺大家很熟,不仅仅熟,几乎天天打交道,他在学校当民办老师,待学生很严厉,一有调皮就会被他罚站。段家峪的克贵幺则没有见过面,只知道他是海员。
       “哪个克贵幺和我们亲些?”有时候,我们晚一辈的会辩亲疏。一般我们认为当老师的克贵幺更亲一些。讲给大人听,大人会纠正:“都亲。六队、七队、八队的周姓人,都是一个祠堂的。”就又知道他本来是六队的人,之所以住在段家峪,是他结婚后,迁到了段家峪。
       我们周家垭这一支周姓,始迁祖启公,从江西迁往湖南,先是在临湘落脚,历经十三代,又西迁,进入澧县大山之中的周家垭定居,从定居周家垭的先祖算起,到我们明字辈这一代,不过十一代人。大家住在一起,不仅和睦,而且红白喜事,都会走动。那些在外工作的人,则会在休假时去老一辈家串串门。克贵幺来我们屋场串门,总是在幺爹、幺姥姥门前的私檐坐。
       “克贵又去八斗湾了。”这是幺爹望见对门路上远去的背影在说话。那天,海霞要我写写他的父亲时,幺爹远望克贵幺走过的场景就冒出来,她冲克贵幺的背影时说过的话,也言犹在耳。八斗湾在我们屋场的下面,从段家峪到八斗湾去,必然会经过我们屋场前面的小路。那时候,八斗湾住着皮姓好几家人,克贵幺去八斗湾,是去找皮修元玩。皮修元在赤峰煤矿当旷工,上下班,我们屋场前也是必经之道,他走路的姿势有点特别,看起来略有蹒跚。克贵幺也有那么一点。那是很有特征的一种姿势,好像双腿比上身移动得要快一些,走路的时候,总是先见到腿跨出去,接着后背才拖过来。这样的姿势,走得快时,会更显眼,就像踏步走的动作,略微随意之后的样子。我觉得那样的步伐很时髦。
        克贵幺留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总是与时髦、潮流相关。上世纪八十年代,洗衣机、电冰箱在我们山里还属于稀罕物。克贵幺从外面带了这些东西回来。那时,我在离段家峪不远的涂河小学教书,克贵幺的大女儿海英也在他们村里的小学教书,我们就去海英家,那是我第一次真实地见到了洗衣机、电冰箱是什么模样。可惜那时海英家还没通自来水,洗衣机放在过厅的窗台下,掀开机盖,里面放着绿豆。那是一只单桶的洗衣机,外面是机壳,里面一个圆桶。我很想见识一下洗衣机是如何洗衣的,但海英他们显然并不常用,也就没好意思开口要她演示给我们看。我想象洗衣机工作时,应该是那个圆桶不停地转动,正如我们用手洗衣服时,不停地去揉搓衣服。但用手洗衣时,我们会用棒槌去捶打衣服。洗衣机怎么捶打呢?几年后,我到桃源县城工作,买了洗衣机,终于知道洗衣机洗衣是不用捶打的,它其实就是物理学上的离心原理,通过圆桶的转动,将污渍甩出来。洗衣机省时省力,现在已经是家家户户的寻常物了,但在那时,多么稀奇。
       至于电冰箱,我印象不深。也许我对洗衣机的好奇超过了电冰箱,参观时注意力就在洗衣机上,后来,我可以买洗衣机和电冰箱时,我也是先买了洗衣机。不过,我买洗衣机时,已经流行双桶的了。洗衣一个桶、甩干一个桶。不知道海英家那种单桶洗衣机是否可以甩干?这个答案要交给海英去揭晓。因为据说,虽然没通自来水,海英他们还是用洗衣机洗过衣服的,自己拎水注入洗衣机,虽然省了揉搓的功夫,但要不断地换水,想必也很麻烦。海英家的洗衣机最初其实只是摆设,用来放绿豆,则是洗衣机罕见的用场了。
       克贵幺退休后一直住在老家。我与他交熟,也是他八十岁之后。我在外漂泊一些年后,回老家做一个房地产项目,海霞找到我,表示有兴趣参与。我和海霞都回到了澧县。克贵幺俩老经常到澧县来看病,都是海霞张罗。我也曾陪海霞去段家峪看望两位老人。克贵幺年纪大了,比年轻时显得清瘦了许多,以至于我觉得和记忆中那个走过我们老家门前的那个克贵幺相比,似乎是两个人。但他仍然抽烟斗。有一次,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我抽卷烟,他抽烟斗。他拿出一只黑色的烟斗,装上烟丝,一边用打火机点火,一边滋滋滋地嘬烟嘴,烟雾从他的发际飘飘而上时,我想起了老家屋檐下的那一缕缕青烟,又觉得克贵幺还是那么时尚,那么潇洒。
       我与克贵幺走动不多,甚至小时候见到他,也只是远望而不曾有过言语的交流。但克贵幺带给我们的不多的讯息,多与山外的世界有关。因为他,我们很小就知道山外有大海,有大船,有漂洋过海的生活,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时尚。他是一个无言的领路人,他引领我们向往山外的世界。我从周家垭走出来,前面,隐隐地,总是看得到一个身影,那是克贵幺以及与他一样,已经走出大山的父辈们竖立在我们人生道路上的路标。
      海霞比我年小,在她和我联系之前,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个本家妹妹。因为她,我与海霞一家多了一些连接,也因为她,与晚年的克贵幺有了一些近距离的接触。但我对克贵幺的了解终究有限。也许,海霞对他的了解也是有限的。他年轻时过的是漂洋过海的生活,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与子女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是,他给海霞他们的,当然有无尽的父爱,但我觉得,更多的,是他带回洗衣机、电冰箱之类稀罕物时子女们的骄傲,是他作为海员的高工资给与家庭优渥的物质生活,是他带回家的那个遥远的山外的世界。海霞说,她读初中时,克贵幺和她飙英语,并说,当海员,都会一点英语。想想父亲是一个会用英语说话的人,海霞就觉得父亲很是了不起,学英语的劲头自然就大了很多。海霞的哥哥,从小就重视学英语,估计他是很小就有海员梦想,后来也果真当了海员。
      海霞一家曾经是我们那一带“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海员的工资高啊。海霞说起小时候,就会骄傲于这一点。克贵幺退休后,想必工资也不少。但是,他留给周边人的印象,却是“一个舍不得花钱的老人”形象。送他出殡的那天早上,我在方石坪的一家米粉店吃早餐,老板娘听说他去世了,感叹:“这个老人就节约呢,来来去去都是走路,摩托车都舍不得租一个。”不租摩托车未必就是节约,人老了,租摩托车,起码不安全。但在外人看来,这是克贵幺舍不得为自己花钱的证明。的确,克贵幺两老住在老家,除了衣着整洁,就再也没有时髦过了。住的是几十年前盖的老房子,家具也不新潮。
       乡里人,看重房子的品质,有点钱,基本上要用在房子上。克贵幺一直住着老房子,这就使得周边人以为老人活得寒酸。其实,那栋老房子,在我看来,住着很舒适。我想,克贵幺求的就是个实在,他没有必要随大流向人们证明什么。也或许,儿女们都外出工作了,老家的房子,对于儿女们已经没有实际的用处,能供他们两老安身就好了。假使为着儿女们的需要,我相信,他早就把房子翻新了。就像在老家还不具备用洗衣机的条件时,他就买了洗衣机回来。他不是舍不得花钱,他考虑的,是该不该花那个钱。
       据说,克贵幺小时候家里很穷。出去当兵前,家里连一条暖和的棉被都没有,冬天就在灶门口的稻草上过夜对付。这么一想,克贵幺即使真的舍不得为自己花钱,也是对小时候穷苦生活的不敢忘怀。
      不知道海霞他们,是否听说过他父亲曾经有过这样的辛酸?作为海员,高工资固然值得追捧,但航海也意味着冒险,不要说风浪、险礁,就是遇到海盗,也很麻烦。克贵幺曾经给姨侄王立志讲述过他如何与海盗斗争的故事,鼓励姨侄不要害怕生活中的困难。克贵幺说,每当海盗围了他们的海船,作为大副,他必须想办法将海盗驱逐开。他一面组织船员做好自卫的准备,一面与海盗谈判,从来没有惧怕过。那些故事,在王立志听来,无不惊心动魄。这样的故事,不知克贵幺是否也给海霞他们讲述过?我想,大概率会讲一些。海上生活的冒险,对于任何一种艰难困苦,都是一种激励和鼓舞。
       这个世界,睡稻草、穿西装、与海盗搏斗甚至不租摩托车,都是经历;住在山里,活在山外,都是生活。我看到克贵幺的时髦,感叹他有过的辛酸,羡慕他抽烟斗的潇洒,那是我的视角,海霞及她的姐妹,她的兄长,她的子侄们,对于克贵幺会留下怎样的念想,也自然会有他们的视角。这些些视角,你无法看得全面,有时候,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背影。
        说实在的,关于克贵幺,我记得最真切的,还是他从垭上走过时,好久都不会消失的背影。     (周继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正扬社区

GMT+8, 2025-2-11 07:09 , Processed in 0.031665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http://www.cdzyw.cn 常德正扬社区

© 2022-2023 正扬社区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